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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的话像一瓢冰水,瞬间浇熄了田埂上刚因林倾城搅肥而升腾起的奇异氛围。

“钱家…查过来了?”叶梦情的心猛地一沉,目光瞬间扫向田埂旁那两袋尚未完全混入粪肥的上等灵肥。那纯净的草木灰色泽,在暗红死土和黑褐粪堆的映衬下,刺眼得像两堆燃烧的罪证。林倾城那双还在粘稠粪肥中搅动、混着血污和黑泥的手,更是铁证如山!

“是…是!”刘大脸色煞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带了好些个家丁!还…还牵着两条‘闻风犬’!那狗鼻子,灵得很!正…正顺着大路往这边扑腾呢!夫人,快…快想想办法啊!”他急得原地打转,汗水混着灰雾凝结的水汽,顺着额角往下淌。

空气骤然绷紧,浓雾仿佛也凝滞了,沉沉地压下来。小宝和小凤也意识到了危险,小脸上的好奇和担忧瞬间被恐惧取代,下意识地躲到了叶梦情身后,小手紧紧抓住了母亲的衣角,大气都不敢喘。两条闻风犬!那是专门驯养、嗅觉极其敏锐的低阶灵兽,寻常的掩埋根本骗不过它们的鼻子!

叶梦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丢弃?绝不可能!这是全家翻身的希望,更是傻儿豁出命去“借”回来的!深埋?时间来不及,闻风犬的爪子刨开浅层泥土轻而易举!焚烧?浓烟和焦味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的目光如同鹰隼,飞速扫过整个丁字柒叁号田——新翻垦的暗红死土,边缘疯长的灰雾杂草,田埂旁堆着的劣质肥料,以及…林倾城面前那两桶正在被他大力搅动、散发着浓烈混合气息的黑褐色粪肥!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傻儿!”叶梦情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别停!继续搅!搅得越匀越好!把它们——”她一指那两袋上等灵肥,“——全倒进去!快!”

林倾城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对于叶梦情的指令,他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与执行。他立刻从桶中抽出沾满污秽的手,看也不看,一把抄起旁边一袋沉重的上等灵肥,“嗤啦”一声,坚韧的麻袋被他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指轻易撕裂!纯净的、散发着草木清香的灰白色粉末,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直直灌入那桶粘稠翻滚的黑褐色粪肥之中!

“小宝,小凤!”叶梦情语速极快,蹲下身,视线与两个孩子齐平,指着田埂边缘那些疯长的、叶片肥厚带着灰斑的杂草,“去!用你们的小铲子,快!把那些草,贴着根,连土带根挖出来!越多越好!挖了直接丢进爸爸搅的那个桶里!” 这既是混淆气味,更是利用杂草根茎的活性,加速混合物的“沤熟”。

“刘大!”叶梦情转向面无人色的监工,眼神锐利如刀,“你!去把洼地边那些钱家‘施舍’的废料,全给我抱过来!堆到粪桶边上!快!”

“啊?废…废料?”刘大一愣,不明所以,但被叶梦情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魄力所慑,下意识地转身就跑,冲向那堆散发着霉味的劣质肥料。

叶梦情自己则快步走到田埂另一侧,那里放着她的背篓。她飞快地从中拿出两个陶罐,一个装着粗盐粒,另一个则是她日常用来除锈、清洗的灵醋。她拔掉塞子,没有丝毫犹豫,将整整半罐粗盐和半罐灵醋,一股脑儿地泼洒向林倾城正在疯狂搅拌的粪桶!

“哗啦——嗤——!”

粗盐落入粘稠的粪肥,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灵醋浇下,与盐分、粪肥、草木灰瞬间发生剧烈的反应!一股更加刺鼻、酸涩、带着强烈刺激性、完全盖过了原有粪臭的怪异气味猛地爆发开来!浓烈的白气混合着灰雾翻滚升腾,如同化学反应釜炸开!

“咳咳咳!”离得最近的刘大正抱着一大捧劣质废料跑回来,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怪味呛得涕泪横流,差点把怀里的东西扔出去。小宝和小凤也捂住了口鼻,小脸皱成一团,但手上挖草的动作丝毫没停。

林倾城却仿佛置身风暴的中心,对这股足以熏晕常人的混合怪味毫无反应。他的双臂肌肉如同虬龙般贲张,青筋在沾满污秽的皮肤下跳动,双手在那桶变得如同沸腾沼泽般的混合物中更加用力地翻搅、揉搓!盐粒在他巨大的力量下被碾碎、溶解,灵醋的酸性与草木灰的碱性激烈碰撞中和,劣质废料的霉味、灰雾杂草根系的土腥气、上等灵肥的草木清香、浓烈粪肥的氨臭…所有的一切,都在他带着一丝“循环”韵律的暴力搅动下,被强行糅合、撕裂、再重组!

这已不再仅仅是混合肥料,更像是一场在污秽泥潭中进行的、狂暴的“混沌”仪式!林倾城便是这仪式的核心,他那双伤痕累累、搅动污秽的大手,隐隐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引动物质剧烈变化的气场。桶内的混合物颜色变得更加深暗、粘稠度诡异地在酸与碱的作用下发生着变化,那刺鼻的怪味浓郁到了极点,甚至形成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扭曲了周围灰雾的浑浊气浪!

“汪!汪汪汪——!”

就在这时,刺耳的犬吠声穿透浓雾,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发现目标的兴奋和凶戾!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来了!”刘大魂飞魄散,抱着那捧劣质废料,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叶梦情脸色也微微发白,但她眼神依旧冷静如冰。她一把抓过刘大怀里那捧散发着霉味的劣质废料,看也不看,狠狠砸向林倾城面前那个正在“沸腾”的粪桶边缘!

“哗啦!”废料散开,一部分落入桶中,大部分则散落在桶周围的地面上,散发出陈腐的气息。

“围住桶!站好!”叶梦情低喝一声,自己率先站到了粪桶的另一侧,身体有意无意地遮挡着桶内翻滚的混合物。小宝和小凤也机灵地丢下小铲子,跑过来紧紧挨着妈妈站好。刘大手脚并用地爬过来,缩在叶梦情身后,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林倾城终于停下了搅拌的动作。他缓缓直起腰,那双沾满黑褐色粘稠物、甚至能看到些许草屑和劣质肥料颗粒的手,随意地在破旧的裤腿上抹了两把,留下更深的污痕。他就那样坦然地站在散发着冲天怪味的粪桶旁,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沉默的墙,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带着些许茫然的木讷表情,仿佛刚刚只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农活。

浓雾被粗暴地拨开,七八个钱家青衣家丁簇拥着一个管事模样、留着两撇鼠须的干瘦男人闯了进来。为首两条皮毛油亮、体型健硕的獒犬,正对着林倾城面前那桶散发着强烈怪味的混合物,以及散落在地的劣质废料和杂草根茎,发出狂躁不安的咆哮,前爪焦躁地刨着地面,显然被这混乱刺鼻到极点的气味彻底干扰了判断!

“干什么呢!一大早弄得乌烟瘴气!臭气熏天!”钱管事捏着鼻子,尖利的声音带着嫌恶和恼怒,三角眼锐利地扫视着田埂上的几人,重点落在那桶污秽之物和散落的劣质废料、杂草上。“刘大!丁字柒叁号田是你管的吧?这闹的哪一出?还有你们!”他矛头指向叶梦情一家,“昨日就闹腾,今日又在搞什么鬼名堂?这冲天的怪味,把镇上的狗都惊动了!”

“回…回钱管事,”刘大被点名,吓得一哆嗦,连忙躬身,声音发颤,却下意识地顺着叶梦情之前搅动时营造的氛围说道,“这…这家新来的…他…他家男人,”他指了指林倾城,“脑子…不太灵光,就…就认死理儿。觉得…觉得咱洼地的地太‘死’,光…光用上肥不行,非得…非得按他家婆娘说的,弄…弄些引子‘沤’一下,说…说这样肥力才‘活’…才肯下地…”他语无伦次,但中心意思却表达清楚了——傻子犯倔,在沤肥。

钱管事狐疑的目光在木桶里那团颜色深暗、粘稠翻滚、散发着恐怖怪味的混合物上停留,又看了看散落在地的明显是钱家“施舍”出去的劣质废料和刚挖出来带着湿泥的杂草根,眉头拧成了疙瘩。这沤肥的手法…也太野蛮邪门了点!这味道简直像毒气!

“哼,沤肥?”他冷哼一声,显然不太信,“沤肥用得着这么大动静?用得着弄出这种能把人熏死的味儿?我看是别有用心!库房失窃的上等灵肥,是不是你们……”

“钱管事!”叶梦情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断了钱管事的质问。她微微侧身,露出了身后被她有意无意遮挡住的一小片区域——那是靠近田埂边缘,一小块被小凤用树枝划分出来的区域。里面被分成了几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撒着不同量的盐粒,有的格子土壤已经明显泛白,有的则还保持着暗红。几株特意保留的灰雾杂草,在不同的盐格子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状态:盐多的格子,杂草蔫头耷脑,叶片枯黄卷曲;盐少的格子,杂草虽然也显得萎靡,但明显还在挣扎。

“我家男人是轴,但也是想把这死地种活,给钱家交租子。”叶梦情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指向那片小小的盐碱试验田,“您看,我们不是瞎折腾。这地邪性,寻常法子不行。我家小凤心细,发现这些灰雾草,怕盐水。我就想试试,看能不能用盐水先‘杀’一遍地里的草,再下肥。这才让她爹去弄些…引子来沤肥,想着沤透了,或许能中和点死气。”她顿了顿,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和农妇的执拗,“那上等灵肥…我们倒是做梦都想要,可钱家库房,那是我们能靠近的吗?我们用的,都是您昨天‘恩赐’的料子,还有…就是这些自己挖的草根,和…和去镇上公池讨来的底肥。味道是冲了点,可…可这不都是为了试试吗?要是法子不行,白费力气不说,还惹您生气,我们…我们认罚就是。”

钱管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了那片划分明确、对比鲜明的盐碱试验小格子。那蔫死的杂草和划分的标记,确实不像是临时布置的。再联想到昨天这女人用盐杀草的“邪门”手段,以及眼前这桶被搅得如同毒药般的混合物…似乎…也说得通?一个傻男人犯倔,一个有点邪门歪道心思的农妇瞎折腾,加上两个懵懂的孩子…就为了种活这块公认的死地?

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但叶梦情这番半真半假、示弱又带着点执拗农妇思维的解释,配合眼前这混乱刺鼻到极点的现场,以及那两条被怪味刺激得不断打喷嚏、无法锁定目标的闻风犬,让他强行搜查的念头暂时被压了下去。搜?搜什么?搜这桶能把人熏晕的“毒肥”?还是搜地上那些不值钱的废料和杂草根?

“哼!歪门邪道!”钱管事最终嫌恶地一甩袖子,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这里的怪味腌入味,“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和怪味,惊扰四邻!罚你们今日多开垦半亩死地!再有下次,直接收回田地,滚出洼地!我们走!”他实在受不了这里的气味,也懒得再跟这几个“愚昧腌臜”的农户纠缠,带着同样被熏得头昏脑涨的家丁和烦躁不安的獒犬,匆匆退入了浓雾之中。

直到脚步声和犬吠声彻底消失在灰雾深处,田埂上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才轰然松懈。

“噗通!”刘大直接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小宝和小凤也像被抽掉了骨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脸上满是后怕。

叶梦情靠在林倾城身上,感受着他沉稳的支撑,才发觉自己的双腿也在微微发颤,手心全是冷汗。

林倾城低头,看着桶中那团经过他狂暴搅动、融合了上等灵肥、浓稠粪肥、劣质废料、灰雾杂草、粗盐、灵醋…最终形成的深褐色、质地诡异、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怪味的“终极混合物”。它安静地躺在桶里,不再翻滚,却仿佛蕴藏着一种经过极致混乱后沉淀下来的、野蛮的生命力。

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那粘稠的膏状物,凑到鼻尖。那刺鼻的、酸涩的、腐败的、咸腥的…种种怪味依旧浓烈,但在最底层,似乎又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土壤深层腐殖质般的、厚重的“生”的气息。

“熟了…”他喃喃道,木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星尘在污秽的倒影中缓缓流转。他刚刚领悟的“循环”真意,似乎在这桶由他亲手创造的、包含了毁灭与新生、污秽与纯净、混乱与秩序的“混沌之肥”中,得到了第一次野蛮而直接的验证。

死地之上,以最污秽之物为引,以蛮力搅动混沌,或许真能…搏出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