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场般的黑风寨后山洞口,此刻只剩下一地狼藉。
那是一种混合了绝望、恐惧与死亡气息的狼藉。
断折的兵刃随意散落,反射着惨淡的天光。
几具来不及拖走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伏在地,鲜血浸润了黑色的泥土,散发出甜腻而令人作呕的气味。
破碎的衣料、崩飞的鞋履,甚至还有几颗带血的牙齿,零星点缀其间。
风卷着残叶,也卷着浓重的血腥味。
这风,像是从阴曹地府吹来,带着亡魂的呜咽。
枯黄的叶子打着旋,不甘心地掠过地面,粘上暗红的血泊,旋即又被风带走。
血腥味是如此之重,几乎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
那些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喽啰们,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就没了踪影。
他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有些人连兵器都扔了,只为跑得更快些。
有些人慌不择路,被同伴绊倒,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向山下窜去。
背影狼狈到了极点,也仓皇到了极点。
仿佛身后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来自九幽的魔神。
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二当家,刘彪。
他像是一根被遗忘的木桩,钉在了这片血腥的战场上。
只是这根木桩,正在剧烈地颤抖。
他没跑。
不是不想跑。
是腿不听使唤。
大脑发出的指令,到了腰部以下,便彻底失效了。
那两条曾经支撑着他横行黑风寨的腿,此刻背叛了他。
那是软的。
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两条粗壮的大腿此刻如同两根面条,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膝盖互相撞击,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他甚至需要用手勉强扶着身边的岩石,才能不让自己彻底瘫倒。
“嗒、嗒、嗒……”
脚步声很轻。
从容,稳定,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拥有着穿透一切嘈杂的魔力。
但在刘彪听来,这每一声都像是阎王爷在敲他天灵盖。
每一声,都让他的心脏骤停一拍。
那声音不紧不慢,却精准地丈量着他生命最后的长度。
赵沐宸抱着丁敏君,一步步走近。
他的步伐均匀,没有丝毫的迟滞。
怀抱美人的他,姿态甚至称得上优雅。
他不急。
就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脸上甚至还带着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淡笑。
仿佛眼前不是尸横遍野,而是花团锦簇。
这种笑,看在刘彪眼里,比恶鬼的獠牙还恐怖。
那是一种对生命彻底的漠视,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距离越来越近。
五步。
这个距离,已经能清晰看到对方靴子上沾染的点点血迹。
三步。
这个距离,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清冽的气息,与自己身上的恶臭形成惨烈对比。
刘彪那张肿成猪头的脸上,五官扭曲在了一起。
恐惧到了极点,就变成了崩溃。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凶悍,在这一刻被碾碎成渣。
“噗——”
一声闷响。
这声音来自于他失控的身体内部。
紧接着是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刘彪胯下的裤子,瞬间湿了一大片,黄白之物顺着裤管往下淌。
温热的液体浸透了厚厚的布料,在地面上洇开一小滩污渍。
屎尿齐流。
那种腥臊味,混杂着周围的血腥气,简直让人作呕。
这是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的、最不堪的恐惧。
“扑通!”
刘彪终于撑不住了。
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碎石地上。
膝盖与尖锐的石块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膝盖磕破了皮,他也感觉不到疼。
与内心的巨大恐惧相比,这点皮肉之苦微乎其微。
“爷!”
他嘶声喊道,声音变形。
“爷爷!”
他试图用最卑微的称呼,换取一丝生机。
“祖宗!”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了这代表最高敬畏的称谓。
刘彪把手里的鬼头刀一扔,那曾经饮血的兵刃哐当一声落在脚边。
脑袋像是捣蒜一样,疯狂地往地上磕。
“咚!咚!咚!”
额头与坚硬地面的碰撞,发出沉闷而结实的响声。
这几下可是实打实的。
没两下,额头上就血肉模糊,鲜血顺着鼻梁往下流,糊了一脸。
鲜红与之前的青紫肿胀混合在一起,让他那张脸变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错了!”
他哭喊着,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
“我有眼不识泰山!”
他悔恨,为什么当初要去招惹这个煞星。
“我是畜生!我是狗眼看人低!”
他拼命地贬低自己,只求能唤起对方一丝的怜悯。
“求求您……求求您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刘彪一边磕头,一边哭嚎,鼻涕眼泪混着血水,那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他放弃了所有的尊严,只求能活。
赵沐宸停下了脚步。
他在距离刘彪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这是一个既能避开污秽,又能清晰对话的距离。
怀里的丁敏君把头埋得更深了,似乎是不敢看这血腥的一幕,又似乎是被那股味道熏到了。
她的脸颊紧紧贴着赵沐宸的胸膛,寻求着庇护。
赵沐宸那两条好看的剑眉,此刻却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腾出一只手。
很是嫌弃地在鼻子前扇了扇。
试图驱散那令人不悦的气味。
“啧。”
他不耐烦地咋舌。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我说刘二当家。”
赵沐宸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这也太不讲究了。”
他的目光扫过刘彪湿透的裤管和地上的污渍,嫌弃之意更浓。
“好歹也是个混江湖的,怎么胆子比老鼠还小?”
赵沐宸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几分戏谑。
像是在评价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趣事。
“而且……”
他顿了顿,重点强调。
“你这也太臭了。”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简直是生化武器啊。”
赵沐宸本来还想跟这货说两句场面话,展现一下高手的风范。
毕竟,总需要个人回去传话,或者套点情报。
可这味道实在是太冲了。
那种混合了排泄物和汗臭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让他这种平日里在奉宸院享受惯了龙涎香的人,实在是有点顶不住。
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刘彪听出了赵沐宸语气里的嫌弃,还以为有了生机。
他抬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眼巴巴地看着赵沐宸,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希望用这卑微的讨好,换取一线生机。
“是是是!”
他忙不迭地应和,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臭!我是臭虫!”
他极力认同对方对自己的任何评价。
“您是大人物,别脏了您的手!”
他试图用为对方考虑的方式,为自己开脱。
“您就让我滚吧!”
说着,他又想往前爬,想去抱赵沐宸的大腿求饶。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最卑微的乞求方式。
赵沐宸眉毛一挑。
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那是发自内心的,对肮脏事物的排斥。
要是让这满身屎尿的家伙碰到自己的袍子,那还得了?
这身衣服可是赵敏亲手给他挑的苏绣锦袍!
价值连城尚在其次,重要的是那份心意。
“滚?”
赵沐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
“好啊。”
他应允道,语气轻快。
“我这就帮你滚。”
话音未落。
赵沐宸的右腿已经抬了起来。
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预兆。
没有任何蓄力。
也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
就是简简单单的一脚踹出。
平淡得像拂去衣角的灰尘。
就像是在路边踢开一块挡路的破石头。
“住手!”
就在这时。
身后传来一声焦急的娇喝。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急促的喘息。
是风三娘。
她刚才一直处于震惊之中,直到看见刘彪下跪求饶,这才回过神来。
刘彪虽然是个混蛋,虽然是个废物。
但他毕竟是黑风寨的二当家。
是这山寨里仅存的,能勉强镇住场面的老人。
要是就这么死了,剩下那些喽啰谁来管?
那些脏活累活谁来干?
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谁去平衡?
所以她急了。
提着鞭子就要冲过来。
希望能阻止这场杀戮。
可惜。
晚了。
太晚了。
就在她那个“人”字还没完全喊出口的时候。
就在她的声音还在空气中传播的时候。
赵沐宸的脚底板,已经亲密无间地印在了刘彪的那张大脸上。
“砰!”
一声闷响。
那是脚面与面部骨骼肌肉剧烈撞击的声音。
刘彪脸上的恐惧、哀求、鲜血、鼻涕,在这一刻都被那只靴底覆盖。
他那身躯。
“嗖——”
整个人直接离地而起。
向后倒飞出去。
速度快得惊人。
像是一袋被巨力抛出的垃圾。
他在空中划过一道并不优美的抛物线。
那抛物线短暂而决绝。
飞出了足足有七八丈远。
最后。
“轰!”
重重地撞在了一块巨大的山石上。
背部与岩石的撞击,发出沉重的巨响。
整个人就像是一滩烂泥,贴在了石头上,然后缓缓滑落。
在粗糙的岩石表面,留下一道模糊的血痕。
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脑袋歪在一边,脖子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角度。
显然是颈椎已经彻底断了。
死得不能再死。
这一脚。
干净利落。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赵沐宸收回腿,轻轻掸了掸靴面。
仿佛刚才只是踢飞了一只死老鼠。
动作优雅,从容。
那份淡然。
那份漫不经心。
看得风三娘眼皮直跳。
心也沉了下去。
风三娘冲到了近前。
她看了一眼远处刘彪那不成人形的尸体,又看了一眼好整以暇、仿佛无事发生的赵沐宸。
胸口剧烈起伏着。
那饱满的弧度,随着她的呼吸一颤一颤,极其惹眼。
显示出她内心极不平静。
可惜。
赵沐宸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的注意力,全然在怀中人身上。
他正低头哄着怀里的丁敏君呢。
“没事了。”
他的声音瞬间变得温和,与刚才的冷厉判若两人。
“苍蝇拍死了。”
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风三娘气得牙根痒痒。
她狠狠地瞪了赵沐宸一眼。
那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幽怨和埋怨。
还有一丝不被重视的恼怒。
“你……”
她伸手指着赵沐宸,手指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
“你下手怎么这么快!”
风三娘指着刘彪的尸体,气得直跺脚。
脚下的碎石被她踩得咯咯作响。
手里的长鞭被她捏得吱吱作响。
显示出她内心的愤懑。
“我都喊了脚下留人了!”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质问。
“你就不能等一等吗?”
赵沐宸抬起头。
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等?”
他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
“为什么要等?”
他的语气带着理所当然。
“他太臭了,熏到我了。”
他给出了一个无比直接,甚至有些孩子气的理由。
“而且……”
赵沐宸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
那笑容清澈得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年。
“这种只会欺软怕硬的废物,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他的话语却冰冷如刀。
“我这是帮你们黑风寨节省开支。”
他歪了歪头,看着风三娘。
“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风三娘被他这套歪理邪说气笑了。
嘴角扯动,却看不出丝毫笑意。
感谢?
我感谢你全家!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想要打人的冲动。
告诉自己要冷静,对方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节省开支?”
她几乎是咬着牙重复这四个字。
“你知道他在寨子里管着多少事吗?”
她开始细数刘彪的“重要性”,尽管她自己都厌恶这个人。
“那些新来的喽啰,那些劫道的眼线,还有寨子里的吃喝拉撒,平时都是他在管!”
这些都是琐碎却维系着山寨运转的事情。
“现在他死了,这烂摊子谁来收拾?”
她摊开手,表示无奈。
“还有他手底下那一票弟兄,心本来就不齐,现在领头的死了,还不立马作鸟兽散?”
她预见着即将到来的混乱。
“到时候黑风寨人心散了,队伍怎么带?”
风三娘越说越气。
声音也越发激动。
她虽然武功不错,但对于管理这种全是糙汉子的土匪窝,确实是不太擅长。
平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扔给刘彪去弄。
自己乐得清静,只管大局和对外劫掠。
现在好了。
免费的管家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