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燕锋城,日月楼。
顶层包厢内,陆问鼎的目光穿透层层楼宇,落在下方喧闹的街市中,如同神明俯瞰人间。
他的视线锁定在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他的小女儿,陆瑶。
另一个,是女儿的贴身护卫,陆卫三。
陆问鼎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
视野中,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跪在街角,身前的破碗里空空如也。
那乞丐的伪装技巧堪称灾难级。
身上的气息驳杂不纯,分明是刚入真元境的修为,却连最收敛法门都懒得用。裸露在外的皮肤细腻光滑,没有半点风吹日晒的痕迹,跪姿更是挺拔有力,哪有半分乞丐的虚弱。
拙劣,低级,破绽百出。
可就是这样一个一眼就能看穿的骗局,他的宝贝女儿陆瑶,却信了。
陆瑶停下脚步,俏脸上写满了同情。她低头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半天,似乎想找些元晶。在乾坤宗这种顶级宗门长大的天之骄女,修为已经达到蕴灵境,身上只有灵石,哪里会有元晶。
一番摸索无果,陆瑶竟没有丝毫警惕,直接从储物戒中取出了十块下品灵石,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那个假乞丐的破碗里。
十块下品灵石,足够一个普通蕴灵境修炼好几天,但对真元境修士来说就是天材地宝。
那个假乞丐的呼吸瞬间急促,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磕头如捣蒜。
陆问鼎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更让他火大的是陆卫三。
作为宗门精心培养的暗卫,陆卫三的修为已达化丹境,哪怕是眼瞎,也不可能看不穿这个骗局。
可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陆瑶犯蠢,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一丝纵容的宠溺。
陆问叹了口气。
他知道陆卫三一直倾心于陆瑶,但这绝不是他玩忽职守、助长小姐愚蠢气焰的理由。
真是家门不幸。
陆瑶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善举”,心情愉快地拉着陆卫三继续在城中闲逛。
两人没有返回住处,而是顺着一阵喧哗声,拐进了一条小巷。
巷子尽头,挂着一个刺目的招牌。
阴阳判府,裁判所。
陆问鼎的眼神冷了下来。
这个在底层修真界声名狼藉,以挑拨男女对立为宗旨的宗门,竟然把分支开到了燕锋城。
包厢内的气氛顿时冰冷下来。
裁判所内,人声鼎沸。
一个临时的木台搭在中央,台上围着一家三口。
男人约莫三十多岁,身材壮硕,满脸风霜,身上的粗布衣衫沾满了泥土,眼神中满是茫然与无助。他身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角,小脸上写满了恐惧。
一个穿着暴露、妆容妖艳的女人,正指着男人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看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昨晚回家,为何不先拥抱你的妻子,反而先去洗漱?你这是典型的冷暴力!是对她情感需求的彻底漠视!”
“还有你这儿子!从小就跟他爹学,小小年纪,就有了男性的劣根性,以后必然也是个压迫女人的废物!”
女人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攻击性。
她身旁,那个男人的妻子正坐在一旁,对着周围的观众哭哭啼啼。
“各位姐妹,你们要为我做主啊!我嫁给他这么多年,他心里只有外面的活计,每天早出晚归,给家里的家用也少得可怜。我想要几件新出的绫罗绸缎,想要几支时兴的珠钗玉饰,他从来都说没钱!他根本不爱我!”
台下,一群穿着奉仙宗服饰的弟子和被煽动起来的观众,纷纷对着台上的父子指指点点。
“没错!这种男人就该死!”
“连自己老婆的需求都满足不了,算什么男人!”
“浸猪笼!必须浸猪笼!”
陆问鼎的神念何其强大,只一扫,便洞悉了事情的原委。
这男人是城外矿场的矿工,每日在危险的矿洞里劳作六个时辰,才能勉强糊口。昨天他所在的矿洞小范围塌方,他九死一生才逃出来,回家时已是深夜,浑身脏污,只想快点洗去一身的疲惫和晦气,免得吓到妻儿。
谁知,他那早已被阴阳判府思想洗脑的妻子,便以此为由,闹到了这里。
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就在这时,陆问鼎眼中怒火一闪。
陆瑶,他那个愚蠢的女儿,居然又一次“正义感”爆棚。
她拨开人群,几步冲上木台,完全不问前因后果,指着那名矿工父亲便是一通呵斥。
“你太过分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沟通和体贴!你这种行为就是冷暴力!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妻子的感受?她要的不是钱,是你的爱!”
说完,她又蹲下身,对着那个不知所措的男孩“循循善诱”。
“小弟弟,你以后可不能学你爹,男人要懂得尊重女人,爱护女人,知道吗?”
陆瑶一番慷慨陈词,彻底成了那名女拳师最得力的帮凶。
那女拳师见来人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立刻大喜过望,拉着陆瑶的手,高声对台下喊道:“大家看见没有!连这位小姐都看不过去了!公道自在人心!”
台下的气氛,瞬间被推向了更高潮。
那名矿工父亲的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这个颠倒黑白的华服少女,眼神彻底黯淡下去。
够了。
陆问鼎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原本想让陆瑶出来见识一下人心险恶,让她碰碰壁,长长记性。
现在看来,这个女儿的愚蠢和顽劣,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表面依旧平静,但一道冰冷彻骨的神念,精准无误地刺入了陆卫三的脑海。
“三儿。”
声音没有情绪,却让陆卫三心神剧震。
“我知道你一直对瑶儿有意思。我教你们武功之前,都是先教读书识字,是让你们知礼义廉耻,懂人伦纲常。”
陆问鼎的声音在陆卫三的识海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这是宗主在质疑他,责怪他。乾坤宗的教育,核心便是“明事理”,而后才是“修神通”。陆卫三此刻感觉自己被剥光了扔在雪地里。
“你看看所谓的裁判所在干什么?人前训偶,则是无度;对子骂父,则是无礼。无度无礼之人,有何资格审判他人?”
“更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难不成陆瑶那蠢货,还能比官还清?”
蠢货!
宗主第一次用如此不留情面的词汇形容小姐!陆卫三的心脏骤然一缩。
“一个连真元境伪装都看不出的白痴,拿什么去断人家的家务事!你看看你现在的行为,配得上瑶儿吗?”
宗主不仅否定了小姐,更否定了他陆卫三!这比杀了他还难受!这是在说他,根本不配拥有那份深藏心底的爱慕。
“瑶儿顽劣是我的责任,但你作为护卫,没有劝阻之责?我不指望你能教好瑶儿,但身为护卫,你尽到保护瑶儿的职责了吗?她顽劣,你助纣为虐,你觉得这是一个护卫,一个暗卫该有的做法?”
每一个字,都是诛心之言。保护,不仅仅是保护她的安全,更是要阻止被保护对象的作死行为。而他,却因为私心,选择了纵容,眼睁睁看着她往深渊里跳。
“假如瑶儿愚蠢得罪的是一位仙人,你是不是要帮她把仙人也往死里得罪?”
这句假设,让陆卫三通体冰寒。他瞬间明白,宗主看到的不是眼前这场闹剧,而是陆瑶这种性格背后,那足以给整个乾坤宗带来灭顶之灾的巨大隐患。
“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灭了这家裁判所,带瑶儿回来。”
“二,我亲自出手,然后将瑶儿带回来。”
“你有三息时间考虑。”
神念传音戛然而止。
陆卫三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知道第二个选择意味着什么。
宗主亲自出手,意味着他陆卫三失职和无能,再也不受宗主重用,他和陆瑶的事情再无可能。连带着他暗卫一脉,都将蒙受奇耻大辱。
“噗通!”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陆卫三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他这一跪,突兀至极,瞬间打断了台上的审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你干什么!哪里来的狗奴才,也敢打断本判官的审判!”
那名女拳师正享受着万众瞩目的快感,被打断后勃然大怒,对着陆卫三破口大骂。
“就是!一个下人,跪在这里装死吗?”
“快滚出去!”
一声声辱骂传来。
一息。
陆卫三的额头渗出冷汗,脸色惨白。
二息。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眼中闪过恐惧、挣扎,以及一丝决绝。
三息!
陆卫三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温和的眸子,此刻一片血红。
他做出了决断。
“轰——!”
一股恐怖到极致的灵力威压,以他的身体为中心,轰然爆发!
化丹境的修为,再无半分保留!
狂暴的灵力瞬间席卷了整个裁判所。
那些正在叫嚣的女拳师、奉仙宗弟子,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她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
“噗!噗!噗!”
一连串血肉爆裂的闷响。
恐怖的灵压,如同亿万吨的海水,将裁判所内所有的阴阳判府弟子和奉仙宗弟子,连同那些跟着起哄的观众,在一瞬间,全部碾成了肉酱!
鲜血、碎肉、内脏……混杂在一起,糊满了整个院墙。
浓郁的血腥味,冲天而起。
转瞬间,人声鼎沸的裁判所便化为修罗地狱。
唯一还站着的,只有台上的那一家三口,和已经彻底呆滞的陆瑶。
“呕——”
陆瑶看着满地的血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木台的柱子,当场呕吐不止。
她何曾见过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
等她吐得昏天暗地,缓过神来,一双冰冷的靴子停在了她的面前。
陆瑶抬起头,看到了陆卫三的脸。
那张她熟悉的脸上,此刻没有了丝毫的温柔和宠溺,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奈。
“小姐,宗主挂念,属下要带您回去了。”
陆卫三的声音,沙哑,干涩,不带一丝感情。
宗主……
是爹爹!
陆瑶瞬间明白了。
她知道,父亲发怒了。
这个从小到大都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父亲,这一次,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
陆瑶不敢再有任何胡闹,也顾不上那一家三口,在浓烈的血腥气中,被陆卫三半拖半拽着,哭哭啼啼地离开了这片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