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曾提到西宁世子金衍对史翠宁的情意,并非一时兴起的少年心动,而是藏了六七分的爱慕。
当史翠宁许配给贾代善的消息传来时,金衍独坐书房,对着案上那幅未送出手的《折梅图》愣了半宿——那是他为史翠宁所作,画中女子临窗折梅,端庄温婉,恰是他心中最动人的模样。
失落是有的,可金衍本性洒脱,知晓史翠宁既已嫁入荣国府,便是定局,纵有不舍,也只当是缘分浅薄,渐渐便收了心思,依旧做他的世子,周旋于朝堂与勋贵之间,只是再未对哪位贵女动过心。
他以为这段少年心事会就此尘封,却没料到,一场意料之外的插曲,竟让他与史家的牵扯,又深了几分。
这插曲的源头,便是史翠宁的庶妹史翠花。
史翠花虽是庶女,可因史公宠妾灭妻,她在史家的待遇,竟不比嫡姐史翠宁差分毫。
彼时史家的宗妇温氏在世时,性情谦恭,虽知丈夫偏宠庶女,却也不曾故意苛待,待史翠花与她亲弟史德兴,皆是一视同仁。
史翠花也是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性子娇纵又任性,生得有几分肖似史翠宁,却少了嫡姐的端庄大气,多了几分小家子气。
那日京中勋贵设宴,在城郊的别院赏菊,金衍受邀前往,恰与前来赴宴的史翠花撞见。
彼时金衍刚与友人论完诗,立于廊下饮酒,日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正是京中女子口中“玉树临风”的模样。
史翠花躲在廊柱后,一眼便瞧愣了,一颗心怦怦直跳,竟是就此对金炎衍动了痴心,生出了一见钟情的心思。
自那日后,史翠花便开始想方设法接近金衍。
她虽是庶女,却仗着史公的宠爱,能自由出入各类勋贵宴席。
但凡有金衍在的场合,她总要寻由头凑上去,或是故作天真地请教诗词,或是捧着亲手做的点心送过去,言语间的倾慕,几乎溢于言表。
金衍何等通透,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
只是他对史翠花半点情意没有,一来念着她是史翠宁的庶妹,不愿过于苛责;二来也瞧不上她这般矫揉造作的模样,比起史翠宁的端庄大气、聪慧通透,史翠花的娇纵与刻意,只让他觉得厌烦。
可史翠花却会错了意,只当金衍的退让是默许,行事愈发大胆。
有一次,金衍受邀去保龄侯府赴宴,史翠花竟借着送茶的由头,独自闯入他的客房,红着脸递上一枚亲手绣的香囊,直言道:“世子若不嫌弃,翠花愿常伴左右,纵使做个侍妾,也心甘情愿。”
这话一出,金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抬手将香囊推了回去,语气冷冽:“史姑娘自重。本王与你姐姐是旧识,断不会做出这等有违礼数之事。何况你是史家小姐,当知男女大防,如此行径,不怕丢了史家的脸面?”
史翠花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又羞又恼,哭着跑了出去。
此事很快便传到了史公耳中,他虽宠妾灭妻,却也知晓金衍的身份——西宁世子岂是史家庶女能随意攀附的?
为了不让此事闹大,史公连忙登门向金衍赔罪,又将史翠花禁足府中,这才堪堪压下了流言。
可经此一事,金衍对史家的观感愈发差了。
他本就瞧不上史公宠妾灭妻的做派,如今又见史翠花这般不知轻重,更是连带着对史翠宁也多了几分惋惜——惋惜她生在这样的家族,连亲妹妹都如此拎不清,往后在荣国府的日子,怕是也难安稳。
而被禁足的史翠花,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将一腔怨气都撒在了史翠宁身上。
她总觉得,若不是嫡姐嫁入荣国府占了史家的体面,金衍未必会瞧不上自己。
史翠花的痴心错付终究成了一场笑话,可谁也没料到,这场闹剧的收尾,竟是她被抬进荣国府,成了贾代善的妾室。
没人说得清这中间的弯弯绕绕,是史公为了攀附荣国府,硬将庶女塞了过来,还是史翠花哭闹撒泼,逼着贾代善松了口。
亦或是贾代善因念着与史翠宁的情分,不愿驳了史家的脸面。
总之,史翠花就这般进了荣国府的门当了妾,成了压在史翠宁心头的一根新刺。
温氏病逝后,史翠宁本就因丧母之痛、日夜忧思亏空了身子,如今见庶妹成了丈夫心尖宠,在府中处处作态,她的身体更是一日差过一日。
荣国府的内宅,竟隐隐走了史家的老路,嫡妻缠绵病榻,妾室把持中馈,府里下人们见风使舵,竟渐渐以史翠花马首是瞻。
彼时贾赦八岁,贾敏不过三岁,正是懵懂无知的年纪。
史翠宁躺在病榻上,看着窗外飘零的落叶,知道自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她让贴身丫鬟将长子贾赦唤到跟前,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儿子的小手,眼中满是不舍与悲切。
“赦儿,娘怕是陪不了你多久了。”史翠宁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娘盼着你往后在这府里,多一分警醒,莫要被人算计了去。记住,有后娘便有后爹,哪怕是亲爹,也未必靠得住。”
贾赦虽年幼,却已显露出几分早慧与执拗,他攥着母亲的手,红着眼眶点头:“娘,我都记着!我定护好妹妹,定不叫人欺负了去!”
史翠宁看着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慰藉,随即又被浓重的绝望笼罩。
没过多久,她便病入膏肓,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一日晨起,伺候的奶嬷嬷发现她咳了血,那血沫中竟浮着丝丝黑线——与当年温氏临终时的情形,分毫不差!
奶嬷嬷只觉天旋地转,如遭雷击。主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小主子年幼,府里有得势的史翠花,外头有早已扶正的史家姨娘,她一个奶嬷嬷,纵是有心护着主母与幼主,也如以卵击石,被逼进了绝境。
走投无路之下,奶嬷嬷连夜托人传信,将前因后果告知了温氏的父亲,也就是史翠宁的外祖父。
温老爷得知女儿死得蹊跷,外孙女如今也落得这般光景,心如刀绞。
他在京中沉浮多年,深知史家与荣国府如今的势力盘根错节,自己斗不过已扶正的史家姨娘,更斗不过深得贾代善宠信的史翠花,硬拼不过,而且自己这一家也容易被灭口,只能另寻生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温老爷咬碎了牙,定下了决绝的计策,连夜安排次子一家,悄悄离京,远赴江南安置。
“待十几年后,孩子们长大了再回来。届时有机会报仇,便替翠宁、替云氏讨个公道;若是没机会,也只能叹一句命运不公,至少保下温家一脉,保下翠宁的孩子。”
这温二一家刚走,史翠宁便撑不住了,撒手人寰。
她的头七刚过,京中便传来噩耗——温府走水,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府中上下竟无一人逃出。只是放火之人不知,温家次子一家早已远走高飞,这把火却没能断了温家的根。
原本避祸的温二 ,只在二十多年后才得以回到京城,却也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