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的动作微微一滞,知道瞒不过了。他深吸一口气,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试图安抚她,“你都知道了?别怕,有我在,总会找到办法的。”
叶初年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连日来积压的恐惧与压力在这一刻冲垮了她惯有的冷静,她脸色苍白,抓住楚玉衣袖的手指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
“别怕?你告诉我怎么才能不怕!”她的声音已经带有哭腔,像是绷得太紧的弦终于发出了哀鸣,“这根本不正常!楚玉,你看到了,树就在我们眼前化成灰,地就那么死了!这怎么可能是自然发生的?这真的不是冲着我来的吗?是不是我带来的厄运?是不是那个神女给我的诅咒?”
她的话语凌乱而急促,那个一向聪慧,总能想出办法的叶初年,在接连不断且无法理解的怪象面前,第一次流露出了濒临崩溃的脆弱。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将一切归咎于自身。
楚玉的心被她这副模样狠狠刺痛。
“看着我,年年。”他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听着,这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不是厄运,你是我的福星,是这府里上下的主心骨。”
他抬手,用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湿意,语气放缓,却更加笃定,“你不是一个人扛着这一切,你有我,天塌下来,我先替你顶着,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相信我,让自己放松下来。”
叶初年在楚玉的安抚下,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开口,“我想见神女。”
楚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回答,“神女,已经消失了。”
“什么?”叶初年猛地直起身子,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就在她留下那句预言之后。”楚玉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已知的情报告知她,“陛下今日提及,神女在说出‘星辰移位,大地会开始遗忘自己的脉搏’之后,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踪迹。”
这个消息,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叶初年刚刚平静下来的内心,激起了更深的漩涡。
皇宫可以封锁消息,却封不住草木的凋零,更封不住百姓的眼睛。
起初是山里的猎户,他们惊恐地发现,世代狩猎的密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生机。昨日还郁郁葱葱的树木,今日便褪尽颜色,化作一碰即碎的灰白齑粉。紧接着,田埂边的老槐树、花农精心培育的园圃,都开始染上诡异的死寂之灰。
恐慌如同野火般在民间蔓延,“妖异降临”、“天地将倾”的流言不胫而走。
在这片惶惶不安中,神女与叶初年的庙宇,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旺盛香火。烟雾日夜缭绕,百姓们跪在神像前,磕头如捣蒜,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于此。
“有神女指引,有公主在,天塌不下来!”这话成了支撑所有人的信念。他们虔诚地供奉,固执地相信,既然公主能求来甘霖、平息洪水,这次也定能驱散这诡异的灰白,让大地重焕生机。
然而,虔诚的跪拜换来的,却是灰白死寂依旧无情地扩张。田里的庄稼开始成片枯萎,村口的老井也泛起了不祥的灰白。
希望一次次落空,绝望在沉默中累积。终于,最初的信仰开始裂开缝隙,恐慌酝酿出了质疑与怨怼。
“公主之前不是无所不能吗?这次怎么不灵了?”
“是不是她的福气用尽了,压不住这邪祟了?”
“还是说,这场灾祸,本就与她有关……”
低声的议论开始在街头巷尾、田间地头流传,那些曾经充满敬仰与信赖的目光,渐渐被困惑、失望甚至是被怨恨所取代。
朝廷倾尽全力,工部尝试了各种疏导方法,太医院试遍了所有解毒药方,道观佛寺日夜不停地举行法事,然而,一切努力在那无声蔓延的灰白死寂面前,都显得如此徒劳。绝望如同浓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当恐惧积累到极点,人们便迫切地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可以承载所有怨恨的出口。
很快,一些危险的言论,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药,开始在绝望的土壤上悄然散布。
“我听一个从南边逃难来的老道说,这场大灾,根源就在我们身边!”酒馆里,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压低声音,对围拢过来的人群说道,“那位公主,根本不是什么天命之女!她是异星降世,她的气运太旺太盛,我们这片土地根本承载不起,是她,活活克死了我们的土地!”
这荒谬却恶毒的流言,像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公主府内,气氛凝重。
清荷气得浑身发抖,从市集上一路哭着跑回来“他们、他们怎么敢这么说公主!您为他们做了那么多。”
“无耻!荒谬!”谢慈气的就要出去理论,被夏殇赶紧拦住。
叶初年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院中一株尚且翠绿的竹子,脸上看不出喜怒。
“查!”楚玉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不在乎天下人怎么说,但谁敢动叶初年,他就要谁的命。
谢悯轻轻按住叶初年微凉的手,柔声道“荒谬之言,源于绝望,不必放在心上。”
叶初年回头,对担忧她的众人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我没事。”她目光扫过窗外,仿佛能穿透院墙,看到那些被恐惧攫住的人们。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要找个缘由,找个目标来承担这份恐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通透的理解,“不是他们天生恶毒,只是情绪太容易被煽动了。当人看不到出路时,抓住一根稻草,哪还会管它是真是假。”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内侍战战兢兢地汇报着市井间愈演愈烈的流言,叶冕负手立于窗前,背影僵硬,他猛地一挥袖,将御案上的茶盏扫落在地,碎裂声刺耳。
“给朕查!揪出幕后散播谣言者,格杀勿论!”
然而,盛怒之后,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能堵住悠悠众口吗?如果…如果这灾劫真的无法阻止,那么这异星克土的荒谬言论,是否会成为唯一、也是最残酷的解决方案?他闭上眼,第一次不敢去深想那个可能性。
他们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追查谣言源头,也确实揪出了几个散播流言的地痞。
然而,没有用。
在肉眼可见的灾难面前,在日益加深的恐惧面前,真相和逻辑变得不堪一击。处决几个散播者,如同想用一杯水浇灭燎原大火,反而因为血腥镇压,让暗流涌动的恐慌和怨恨变得更加尖锐。
绝望需要出口,恐惧需要怪罪的对象。这些最终形成一股可怕的集体意识。“只要交出她,只要平息了上天的怒火,一切就会恢复原样!”
成千上万的百姓,不再是跪求她拯救他们,而是跪求她牺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