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侧,诛国贼!
这六个字,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所有官员的耳边炸响!
造反,和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是十恶不赦的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而后者,却是在向全天下宣告——皇帝是好的,只是被奸臣蒙蔽了!我们不是要推翻皇朝,我们是要帮皇帝,杀光你们这些贪官污吏!
这旗号,太毒了!
它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在场的所有朝臣!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军报刚念完,兵部尚书李赫第一个就跳了出来,他那张胖脸涨得通红,指着殿外,气得浑身发抖。
“陛下!区区一个魔门,竟敢如此猖狂!这分明就是乱臣贼子,大逆不道!臣恳请陛下,立刻发兵五十万!将这些叛逆,碾为齑粉!以正国法!”
“李尚书此言差矣。”
李赫的话音刚落,一个清朗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站在文官队列里的监察御史裴知意,款步走出,对着龙椅,深深一揖。
“陛下,臣有本奏。”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官袍,身形虽然纤弱,但脊背挺得笔直,“急报中言明,从逆者,多为流民饥民。可见,此事根源,不在于魔门,而在于民生。”
“欢喜宗不过是借机生事的跳梁小丑,真正让江南道糜烂至此的,是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
“若只知一味镇压,杀戮过甚,只会激起更大的民变!到时候,恐怕整个江南,都要陷入战火了!”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刻派钦差大臣,前往江南,安抚流民,开仓放粮!同时,严查江南道各级官吏,看看到底是谁,把百姓逼到了要跟着魔门造反的地步!”
裴知意的话,掷地有声,让原本吵嚷的大殿,为之一静。
洛序看着她那纤弱却坚定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赞许。这小妞,还真有她爹当年的风骨。
“一派胡言!”李赫被她当众反驳,顿时老脸挂不住了,“黄毛丫头,你懂什么军国大事!妇人之仁!那些刁民,既已从逆,便是叛匪!不杀,留着过年吗?”
“李尚书,”裴知意转过头,清冷的目光直视着他,“我朝律法,尚有胁从不问之说。江南百万百姓,难道都要因为一群魔门妖孽,而玉石俱焚吗?”
“你!”
“好了。”
就在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之时,龙台之上,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少卯月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整个大殿,便瞬间鸦雀无声。
她那冰蓝色的目光,缓缓地,从李赫和裴知意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闭着眼,仿佛睡着了的老宰相——南宫易城的身上。
“宰相,”她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女帝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隔着十二道珠帘,静静地落在了南宫易城的身上。
这位须发微白的老宰相,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此刻却清明无比。
南宫易城颤巍巍地从文官队列中走出,先是对着龙椅深深一揖,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他的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但字字句句,都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回陛下。”
“裴御史所言,老臣……深以为然。”
他这话一出口,兵部尚书李赫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像猪肝一样难看。
“江南之乱,根子不在魔门,而在民心。”南宫易城叹了口气,像个邻家老头在唠家常,“老百姓但凡有口饭吃,有条活路,谁又愿意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造反呢?”
“想初咱们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候,不就是因为前朝的官逼得民不聊生嘛。”
“道理,还是那个道理啊。”
洛序站在后面,听得直点头。这老狐狸,说话水平就是高,三言两语,就占住了道德高地。
“不过……”老宰相话锋一转,那双浑浊的老眼,扫过一脸不忿的李赫。
“裴御史到底是年轻了些,心地也善。安抚灾民是没错,可也不能忘了国法。”
“那欢喜宗的妖人,公然起兵,屠戮朝廷命官,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此例一开,若不严惩,天下魔门邪道,岂不都有样学样?届时四处烽烟,我大虞江山,危矣!”
“所以老臣以为,当双管齐下!”
“一边,当如裴御史所言,立刻派遣钦差,携带粮草,南下安民,查办贪腐,收拢民心。”
“另一边,也得听李尚书的,发兵!而且要快!要狠!”
“务必以雷霆之势,将欢喜宗这帮贼首,给朕……给陛下,就地正法!把他们的脑袋挂在崇州城头,让天下人都看看,与我大虞为敌,是个什么下场!”
这番话说得是刚柔并济,既安抚了裴知意这边的“主抚派”,又给了李赫那些“主战派”一个台阶下,殿内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宰相大人老成谋国,臣,附议!”
“臣也附议!”
一时间,朝堂之上,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少卯月端坐在龙椅之上,珠帘后的目光,平静无波,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她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等殿内的声音再次平息下去,才又开口问道:“宰相,依你之见,这好端端的江南,怎么就到了要民变的地步?”
南宫易城像是早就料到陛下会有此一问,他从宽大的袖袍里,颤巍巍地摸出另一份奏报。
“陛下,您请看。这是去年秋,江南道转运司呈上来的灾情奏报。”
一名小太监赶紧跑下龙台,接过奏报,又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去年江南秋汛,连日暴雨,多地受灾。当时朝廷便拨了三十万两白银,外加二十万石粮食,南下赈灾。”
“可从这份军报来看,”老宰相的声音里,带上了沉痛,“欢喜宗起事,是从去年入冬之后,才开始拉拢流民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咱们的赈灾银子,咱们的粮食,恐怕……根本就没到那些该拿到它们的人手里啊!”
“老百姓在洪水里活了下来,却要饿死、冻死在冬天里。这个时候,有人给他们一口吃的,别说是跟着魔门造反,就是让他们去吃人,他们也干得出来!”
这番话,如同平地起惊雷!
大殿之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瞥向了户部官员站立的位置。
如果说兵部尚书李赫刚才只是紧张,那现在的户部尚书,就是面如死灰,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一样。
前任户部侍郎周显贪墨北境军饷的案子才过去多久?这才刚换了个新的,怎么又跟银子扯上关系了?
洛序在后面看着,心里直乐。
“好家伙,这可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看来这大虞的官场,比我想象的,还要烂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