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研讨会回来后不久,徐砚深的研究似乎进入了一个艰难的瓶颈期。他待在实验室的时间越来越长,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即使在家,也常常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和模型凝神沉思,眉头紧锁。
洛兮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低气压。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用物理概念来比喻自己的困境,只是变得更加沉默。
洛兮没有过多打扰,只是默默地将他的饮食起居照顾得更加细致。他会在徐砚深夜深归来时,端上一碗一直温着的汤;会在他书房熬夜时,悄悄放上一杯参茶和一小碟点心。
一天晚上,洛兮看到徐砚深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透露出罕见的疲惫和一丝……迷茫。洛兮没有出声,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个浅口陶盆走进书房,放在徐砚深的书桌上。
徐砚深回过神,看向桌上的东西。那不是他常见的、色彩鲜艳或形态优美的花艺作品。陶盆里只有一些湿润的深色苔藓,几块形态古拙的石头,以及一小段虬曲的、没有任何叶片的光秃枯枝。整体色调沉静,甚至有些苍凉,但却构成了一幅极富禅意和力量的微缩景观。
“这是……”徐砚深有些不解。
“苔庭。”洛兮轻声说,“看起来没什么‘用处’,不能开花,也不能结果。但它就在那里,安静地生长,接受雨露,承载时光。有时候,或许不需要急着寻找‘答案’,只是‘存在’本身,就有它的意义。”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安慰他。
徐砚深怔怔地看着那盆苔庭,又抬头看向洛兮。在台灯温暖的光线下,洛兮的眼神清澈而温柔,带着全然的理解与支持。
那一刻,缠绕在徐砚深心头的、关于数据、模型和无法突破的焦躁,似乎被这盆寂静的苔藓悄然吸收、抚平。他追求的“有用”的规律和答案,在洛兮展示的“无用”之美面前,获得了某种奇异的平衡和解脱。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那盆苔庭,而是握住了洛兮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谢谢。”他声音沙哑。
这一次的“谢谢”,比雨夜那一次,包含了更多复杂而深沉的东西。
研究瓶颈最终被徐砚深团队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破了。据说是在一次几乎要放弃的重复性测试中,一个助理无意中调整了一个被认为无关紧要的参数,结果豁然开朗。
为了庆祝,团队组织了聚餐,要求带家属。徐砚深自然带上了洛兮。
聚餐地点在一个带露天阳台的餐厅。气氛很热烈,团队成员们都很年轻活泼,纷纷向洛兮表达了对校庆花艺的喜爱,也好奇地打听他们徐教授私下是什么样子。洛兮笑着回答,偶尔和徐砚深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徐砚深依旧话不多,但神情是放松的,偶尔会在桌下轻轻握住洛兮的手。
聚餐结束后,众人在餐厅门口道别。时间还早,月光很好,清清冷冷地洒在地面上。
“走走?”徐砚深提议。
“好。”
两人沿着寂静的河滨路慢慢走着。晚风带着水汽,拂面微凉。谁也没有说话,享受着这喧闹过后的宁静。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走了一段,徐砚深忽然停下脚步。洛兮疑惑地转头看他。
月光下,徐砚深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他转过身,正对着洛兮,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巧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洛兮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呼吸屏住。
徐砚深打开盒子。里面并不是戒指,而是两枚造型极其简洁的铂金胸针。一枚是抽象化的、代表无限永恒的莫比乌斯环造型,环体上镶嵌着细微的碎钻,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而恒久的光。另一枚则是精巧的、微微绽放的波斯菊形态,花瓣薄如蝉翼,脉络清晰,用的是温暖的玫瑰金材质。
“它们,”徐砚深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低沉,“是在实验室里,用制备特殊材料的剩余金属,和一点……我个人的收藏,加工而成的。不算贵重,但独一无二。”
他拿起那枚莫比乌斯环胸针,目光沉静地看向洛兮:“在数学上,它只有一个面,象征着循环往复、永恒无限。在我的世界里,它代表时间与空间的某种本质属性。”然后,他拿起那枚波斯菊胸针,“在你世界里,它代表着那个非线性系统的、美丽的初始扰动,是我们相遇的隐喻。”
他上前一步,将两枚胸针轻轻放在洛兮的掌心,合上他的手指,用自己的手包裹住。
“洛兮,”他叫他的名字,眼神专注得如同在观测一个决定性的实验结果,“我不知道爱情是否能用物理定律完全描述。但我知道,从你出现在我世界里的那一刻起,我的很多参数都被改变了。你是我系统里最大的变量,也是最终让我趋于稳定的常量。”
“我想和你,共享同一个时空坐标,直到时间箭头所指的尽头。”他顿了顿,用更轻、却更确定的声音问,“你愿意吗?”
没有单膝跪地,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属于徐砚深的、融汇了两个世界语言的、最硬核而浪漫的告白。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两人身上。
洛兮低头看着掌心里那两枚微凉的、承载着无尽含义的胸针,眼眶发热,视线模糊。他抬起头,看向徐砚深那双映着月华和紧张的眼眸,用力地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我愿意。”
确定性,在这一刻,终于战胜了所有概率。
月光温柔,见证了理性与感性最终、也是最完美的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