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洛兮接到一个特别的委托。一位即将出国定居的老教授,希望将他养了十几年、已然亭亭如盖的一株大型幸福树,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老教授看了校庆花艺的报道,辗转找到了洛兮。
这棵幸福树承载了老教授许多回忆,意义非凡。洛兮感念这份信任,郑重地答应下来。但如何将这棵近一人高的植物安全运回花店,成了难题。
徐砚深知道后,周末开着车带了几个学生过来帮忙。他们用软布仔细包裹树干和枝条,用专业的捆绑方式固定,小心翼翼地将这棵“庞然大物”请上了车,运回了“无声花语”。
放置在哪里又成了问题。花店空间有限,最后只能暂时安置在靠窗的角落,几乎占据了一小半的客人休息区。
“会不会太占地方了?”洛兮有些犹豫。
“先让它适应环境。”徐砚深打量着那棵枝繁叶茂的植物,“它的蒸腾作用可以调节室内湿度,叶片表面积大,有助于吸附微尘。从环境工程学角度看,利大于弊。”
他总是能迅速找到支持他决定的科学依据。洛兮笑着摇头,开始细心照料这棵新成员,每天浇水、擦拭叶片,观察它的状态。
这棵幸福树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花店原有的空间平衡。但它带来的蓬勃绿意和生命气息,却又让这个空间变得更加丰满和富有层次。
一天下午,阳光正好。洛兮正在给幸福树浇水,徐砚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书。水珠落在翠绿的叶片上,汇聚成晶莹的水滴,由于表面张力的作用,颤巍巍地悬在叶尖,将阳光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迟迟不落。
徐砚深从书页中抬起头,正好看到这一幕。洛兮俯身对着叶片,眼神专注温柔,阳光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那悬而未落的水珠,仿佛也映在了他清澈的眼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徐砚深放下书,静静地凝视着。他想起液体表面张力的计算公式,想起分子间相互作用的平衡。而此刻,他感觉自己和洛兮之间,也存在着这样一种无形的“张力”,维系着一种微妙的、饱满的、充满期待的平衡。
这种平衡,让平凡的时刻也变得如同奇迹。
临近春节,徐砚深需要前往一个地处偏远的观测站进行为期一周的数据采集工作。那里信号很差,环境艰苦。
出发前,徐砚深做了一件让洛兮哭笑不得的事——他给洛兮列了一份极其详尽的“注意事项”清单。
清单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花店每日闭店前,需检查水电总闸关闭状态(概率模型显示,疏忽可能导致损失的期望值不为零)。
幸福树浇水周期为5±1天,需根据土壤湿度实际测量值微调。
家中冰箱内储备了足够7日食用的半成品食材,加热方式已标注。
如遇无法解决的问题,可联系周助理(电话:138...),他已获得临时授权。
……
林林总总,写了整整两页纸。
洛兮拿着那叠打印纸,看着徐砚深一脸“我已考虑所有可能变量”的严谨表情,忍不住扶额:“徐教授,我是成年人,而且独立生活很多年了。”
“我知道。”徐砚深推了推眼镜,“这只是风险规避和应急冗余备份。理论上,你不需要它。但它的存在,可以降低我的……”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焦虑系数。”
洛兮愣住了。他第一次从徐砚深口中听到“焦虑”这个词。原来,这个看似永远冷静理性的男人,也会因为短暂的分别而感到不安,只是他表达不安的方式,是如此别具一格。
他不再觉得好笑,而是感到一阵心软。他收起那份清单,认真地点头:“好,我会看的。你也是,在那边照顾好自己。”
送走徐砚深后,洛兮看着那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心里酸酸甜甜的。这份过于“硬核”的关心,是徐砚深式的浪漫,是他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为他构建的一个安全网络。
这一周,洛兮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工作,并没有真的需要用到那份清单。但知道它的存在,就像知道有一个无形的备份系统在默默运行,让他感到格外安心。
原来,被一个人如此周密地、用他全部的知识和逻辑惦记着,本身就是最踏实的浪漫。
徐砚深回来的那天,正好是小年。他没有提前通知,风尘仆仆地直接出现在了花店门口。他瘦了些,肤色被山风吹得深了一层,但眼神依旧清亮。
洛兮正在帮一位客人挑选年宵花,抬头看到他,瞬间忘了手里的花材,眼睛里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惊喜。
送走客人,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徐砚深放下行李,走到洛兮面前,没有说话,只是张开手臂。洛兮没有任何犹豫,投入了这个带着室外寒气的、却无比坚实的怀抱。
他们紧紧相拥,仿佛要弥补这一周分离的所有空隙。不需要过多言语,急促的心跳和交缠的呼吸已经诉说了所有思念。
“顺利吗?”良久,洛兮才在他怀里闷闷地问。
“嗯。数据采集很成功。”徐砚深的下巴蹭着他的发顶,“就是信号太差。”
晚上,两人回到公寓。洛兮做了一桌简单的家常菜接风。饭后,他们窝在沙发里,洛兮靠着徐砚深的肩膀,听他简略地讲述观测站的见闻——纯净的星空,凛冽的空气,还有那台巨大的、指向深邃宇宙的射电望远镜。
“在那里,能接收到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徐砚深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低沉,“那是宇宙大爆炸的余晖,来自一百三十多亿年前。是时空中最古老、最微弱,却也最无处不在的背景信号。”
洛兮依偎着他,似懂非懂,却被他话语中描绘的浩瀚与永恒所吸引。
徐砚深低下头,看着洛兮依赖地靠在他怀里的样子,灯光在他睫毛下投下柔和的阴影。他心中一动,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说:
“这一周,没有稳定信号,联系不上你的时候……感觉有点像在搜寻那种极其微弱的背景辐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你知道它应该存在,知道它在整个宇宙尺度上无处不在,是基底一样的存在。但当你真正去捕捉、去感受它的时候,才发现,那种微弱而恒定的信号,对你而言,意味着整个宇宙的温度和意义。”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洛兮的脸颊,目光深邃如同他观测的星空:
“洛兮,你就是我的宇宙背景辐射。看似微弱,却是我整个世界里,最古老、最恒定、最不可或缺的基底温暖。”
洛兮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随即被汹涌澎湃的情感淹没。他从未听过如此震撼、如此独一无二的告白。
用宇宙的起源,来比喻他在他生命中的位置。
这大概是……一个物理学家所能给出的,最极致的浪漫了。
他抬起头,迎上徐砚深专注而深情的目光,主动吻了上去。
在这个吻里,他仿佛也感受到了,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古老而恒定的温暖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