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庙的大成殿,门槛很高。
以前,这里只许读圣贤书的老爷们进,老百姓要是敢往里探个头,腿都能被打折。
现在,门槛被锯了。
烟灰顺着风往殿里灌,那是外面烧书剩下的余韵。
叶长安坐在供桌上。
底下跪了一地的人。
左边是孔家的族老、管事,一个个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缩着脖子。
右边是穿着官服的刺史、别驾,甚至还有几个从长安那边过来“游学”的世家子弟。
没人敢说话。
只有外面神武军磨刀的声音。
霍霍。
霍霍。
每一声都像是磨在人的心尖上。
“怀英。”
叶长安喊了一声。
狄仁杰站在大殿正中间。
“在。”
“念。”
狄仁杰清了清嗓子。
“孔家内务管事孔德旺,强占民田一千三百亩,逼死良家女七人,放高利贷逼死人命一十九条。”
狄仁杰的声音很平,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判官。
“依律。”
狄仁杰合上那一页,抬头看了看供桌上的叶长安。
“杀。”
一个字。
两个神武军汉子大步走进来,像拖死猪一样,一边一个架起那个孔德旺。
“冤枉!世子冤枉啊!都是上面吩咐的……”
片刻后。
殿外传来一声闷响。
人头落地的声音,其实不大,像熟透的西瓜掉地上。
殿里跪着的人群明显晃了一下。
“下一个。”叶长安头也没抬。
狄仁杰翻过一页。
“孔家三房主事,勾结水匪,截杀行商,分赃银六万两。”
“杀。”
“孔家七房……”
“杀。”
一开始,那些族老还会喊两句冤枉,或者搬出祖宗的牌位。
等到殿外的血腥味浓得连烟味都盖不住的时候,殿里彻底静了。
杀了十七个。
都是孔家的核心人物,手里都有人命。
剩下的孔家人瘫在地上,像是被抽了骨头。
叶长安拍了拍手,从供桌上跳下来。
他走到右边那一排官员面前。
领头的是兖州刺史李长庚。
这老头平日里最讲究养气功夫,这会儿官帽都歪了,胡子上还沾着不知道哪来的草屑。
“李大人。”叶长安蹲下来,看着李长庚的眼睛。
李长庚身子往后缩了缩,牙齿打架。
“下官……下官知罪。”
“知罪就好。”
叶长安笑了笑,伸手帮他把歪了的官帽扶正。
“我看那账本上记着,你这刺史当得不错。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这也不止十万啊。”
“那是一尊金佛,两箱东珠,外加曲阜城外的一座庄子。”
叶长安拍了拍李长庚的肩膀。
“挺肥。”
李长庚猛地磕头,脑门砸在青砖上,砰砰响。
“世子饶命!下官这就交出来!全部充公!只求世子看在下官还有八十老母的份上……”
“行了。”
叶长安站起身,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我不杀你。”
李长庚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狂喜。
“你这种人,杀了太便宜。”
叶长安转过身,背对着那些官员。
“剥了官服,摘了乌纱。家产抄没,一文钱别留。”
“全部发配到辽东去修路。”
叶长安指了指北方。
“那边天冷,石头硬。正好让你们这身官膘,去磨一磨那边的冻土。”
官员们瘫软在地。
修路?那是苦役。
比死还难受。
褚遂良在旁边记着,笔尖有点抖。
他看了叶长安一眼,没说话。
这处罚,狠,但也绝。
让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老爷去干苦力,那是把他们的脸皮扒下来放在地上踩。
最后。
大殿里只剩下一个人还跪得笔直。
衍圣公。
他那一身紫色的蟒袍已经被外面的烟火熏黑了,头发散乱,但眼神里还透着股子倔劲。
他看着叶长安,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叶长安,你杀了我吧。”衍圣公开口了。
他挺起胸膛。
“杀身成仁。老夫就算是死,也是为了卫道而死。史书上,老夫是忠臣义士,你是乱臣贼子。”
他在赌。
赌叶长安不敢真的背上杀圣人后裔的骂名。
或者,他在求死。
死了一了百了,还能留个名声。
叶长安没理他。
他招了招手。
一名亲兵捧着个托盘走过来。
是一件衣服。
麻布的。
还是那种最粗劣的麻,上面打着好几个补丁,散发着一股子陈年的酸臭味。
叶长安拿起那件麻衣。
“杀你?”
叶长安走到衍圣公面前,摇了摇头。
“公爷,你想多了。”
“你想当烈士?想让后世读书人给你哭丧?”
叶长安咧嘴一笑,那笑容让衍圣公心里发毛。
“这美事,我不给你。”
“你要干什么?”衍圣公慌了,他往后挪了挪。
叶长安没废话。
伸手,一把揪住那件紫色的蟒袍。
嘶啦——
锦缎撕裂的声音很脆。
“这身皮,你穿了一辈子,把你的人味儿都给捂馊了。”
叶长几下就把衍圣公身上的蟒袍给扒了下来。
那个高高在上的衍圣公,瞬间变成了一个只穿着中衣、干瘪瘦小的老头。
“穿上。”
叶长安把那件满是酸臭味的麻衣扔在衍圣公头上。
衍圣公拼命挣扎,像是个被困在网里的鱼。
“我不穿!我是圣人之后!我是朝廷册封的公爵!你这是羞辱斯文!”
“斯文?”
叶长安一脚踩住衍圣公的手,弯下腰,贴在他耳边。
“刚才在那地窖里,你不是说,那些被你做成灯油的丫鬟,是她们的福分吗?”
衍圣公的身子僵住了。
“你说,牺牲小民,成全大义,是福报。”
叶长安直起身子,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那我今天也给你个福报。”
“来人。”
两个神武军士兵走上来。
“传我的令。”
叶长安指着瘫在地上的衍圣公。
“废除衍圣公一切爵位、功名。把他扔到城外那个乱葬岗去。”
“那边埋了八万个饿死鬼。”
叶长安看着衍圣公那张惨白的脸。
“这八万人,都是因为你们孔家屯粮不放,活活饿死的。”
“你去守坟。”
“每天晚上,你就住在坟堆里。听听风声,听听那是风在哭,还是那八万个冤魂在找你要吃的。”
“这是多大的福分啊。”叶长安拍了拍手。
“八万个‘大义’陪着你呢。你就在那,好好给他们讲讲你的道理。”
“不……不!”
衍圣公崩溃了。
杀了他,是一刀的事。
让他去守乱葬岗?
那是钝刀子割肉。那是让他日日夜夜面对自己的罪孽。
那是比死还要可怕的精神凌迟。
“我不去!杀了我!叶长安你杀了我!”
衍圣公从地上爬起来,想往旁边的柱子上撞。
啪。
狄仁杰一巴掌把他扇了回去。
“带走。”
两个士兵像拖死狗一样,架起衍圣公就往外走。
衍圣公没再挣扎。
他路过叶长安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了一下。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没了刚才的疯狂,只剩下一片死灰,还有一种深深的怨毒。
“叶长安。”
衍圣公的声音很轻,像是指甲刮过玻璃。
“你会后悔的。”
“你把笼子砸了。那些泥腿子识了字,懂了所谓的‘理’。他们就再也不会听话了。”
衍圣公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你以为你是在救人?”
“你这是把魔鬼放出来了。”
“这天下,以后没个安生了。”
说完,他被拖了出去。
麻布衣服拖在地上,像是给这千年的世家画了个句号。
叶长安站在原地。
没说话。
他看着大殿里那尊高大的孔子像。
泥塑的,金漆剥落了一半,看着有点滑稽。
“魔鬼?”叶长安从怀里摸出一颗枣,扔进嘴里。
“人要是都能活得像个人,魔鬼就没地儿住了。”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默。
一名穿着重甲的将领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那是郭开山,叶凡留给儿子的心腹猛将。此刻,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汉子,脸上竟然带着一丝惊恐。
是的,惊恐。
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手都在抖。
“世子。”郭开山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
“抄完了?”叶长安问。
“抄……抄完了。”
郭开山把账册递过来,声音发飘。
“世子,这也太……太多了。”
“多少?”
“光是地窖里的见不得光的私银,就有一亿两。这还不算字画、古董、地契……”
郭开山深吸了一口气。
“要是全折算成银子。”
“得有这个数。”
郭开山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千万两?”狄仁杰在旁边问了一句。
郭开山摇了摇头。
“是三亿两。”
哐当。
褚遂良手里的笔掉在地上。
狄仁杰的下巴差点砸到脚面。
就连叶长安,嚼枣的动作也停住了。
大唐贞观盛世,国库一年的岁入,也不过三千万两。
孔家这一抄,相当于把大唐十年的国库给搬出来了。
“好家伙。”
叶长安把枣核吐出来。
“合着这大唐不是姓李。”
他看着那尊孔子像。
“是姓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