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中,万籁俱寂,唯有新生灵气如春风般流淌。
那吞噬一切的归墟黑暗,那贯通天地的混沌之光,皆已散去。细碎的暗紫色光点,如同最后告别的萤火,在澄澈的阳光下无声飘散,直至彻底化为虚无,再无痕迹。
天地间,再无半分魔神的气息。
青澜与灼璃依旧相携而立,悬浮于那片曾是最终战场的虚空。方才那凝聚所有、对冲归墟的一击,几乎抽干了他们最后一丝气力。
灼璃只觉得周身灵脉空荡刺痛,原本已恢复些许的本源再次变得摇摇欲坠,眼前阵阵发黑,全靠腰间那只沉稳有力的手臂支撑,才未曾软倒。她微微侧头,将额角轻轻抵在青澜的肩头,汲取着那透过衣料传来的、微薄的体温与令人心安的气息。
青澜的状况同样糟糕。强行催动混沌领域,使得他体内原本被《同心契》约束得极好的深渊魔性都有些躁动不稳,暗金色的血液自他紧抿的唇角不断渗出,顺着冷峻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虚空中便悄然气化。他揽着灼璃的手臂绷得很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挺拔的身躯微不可查地轻颤着,却依旧如同亘古存在的山岳,为她,也为这片新生的天地,提供着最后的倚靠。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魔神存在的最后痕迹——那些飘散的光点,彻底归于无形。
没有欢呼,没有激动。
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们。这疲惫不仅来自于力量的枯竭,更来自于心神长久紧绷后的骤然松弛,来自于目睹无数牺牲、历经绝望与希望反复煎熬后的……苍茫。
他们做到了。
以凡俗之躯,承龙狐之契,竟真的一路斩荆披棘,直至将这上古魔神,连同其代表的终末道则,一并送入了太初。
灼璃微微阖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她想起了很多。想起幽谷初遇时那条眼神凶狠的小蛇,想起雾泽岁月中那个沉默却专注的徒弟,想起决裂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想起深渊归来时他那双冰冷金瞳下的执念,想起山洞中颤抖的拥抱与和解的泪水,想起一次次战斗中他以身为盾的决绝……
原来,不知不觉,彼此的身影早已刻入灵魂,再也无法剥离。
青澜感受着怀中之人轻微的重量与温顺的依赖,金瞳深处那片因魔性躁动而翻涌的暗潮,竟奇异地平复了几分。他同样想起了许多。想起古战场上那抹惊艳的狐火与带着清冷怜悯的眸光,想起她笨拙却认真的教导,想起她偶尔流露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想起堕魔时她那绝望而痛苦的眼神,想起深渊三年支撑他不灭的那点微光,想起归来时看到她伤势时的焚心之怒,想起她一次次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
所有的偏执、冰冷、暴戾,似乎都在她这无声的倚靠中,化作了绕指柔。
他收紧了揽着她的手臂,将一个更坚实、更温暖的支撑传递过去。
“结束了。”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静。
“嗯。”灼璃在他肩头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微弱,却清晰。
无需再多言语。所有的理解,所有的痛惜,所有的庆幸,所有的未来,都在这相倚的沉默与简单的两个字中,缓缓流淌,交融。
下方,震天的欢呼与哭泣依旧在持续,清虚真人正在组织人手,救治伤员,收敛逝者。胡月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叉着腰,指挥着几个还能动的狐族小辈帮忙拾掇战场,嘴里依旧不闲着:“轻点轻点!那魔将的角说不定还能炼器呢!别毛手毛脚的!哎哟,那边那个人族小子,别傻站着,快来搭把手!”
一派劫后余生、百废待兴的忙乱景象。
而这虚空之上的两人,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静谧的时空。
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新生天地的风拂过,吹动他们染血的衣袂与发丝,带着草木的清香与希望的暖意。
他们便这样相互搀扶着,立于这片由他们亲手夺回、并赋予新生的苍穹之下,如同两尊历经万古沧桑、终于得以休憩的神只雕像,默默见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与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胡月忙活间隙,抬头望了那虚空中的身影一眼,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得,又开始了……这旁若无人的劲儿……不过,算了算了,看在他们刚拯救完世界的份上,老娘就不去当那个煞风景的了。”
她摇了摇头,继续投入到“战后捡垃圾”的伟大事业中去了。
虚空之中,青澜微微动了一下,低声道:“下去吧。”
一直倚靠着他的灼璃,轻轻点了点头。
青澜揽着她,身形缓缓降落,如同两片相依的羽毛,落向那片饱经磨难、却终究迎来了朝阳的新生大地。
他们的脚步有些虚浮,落地时甚至微微踉跄了一下,但彼此相扶的手,却始终未曾松开。
前方,是亟待重建的世界,是无数双充满感激与期盼的眼睛。
身后,是彻底消散的魔神,是逝去的战友与过往的伤痕。
而他们,携手立于此刻。
日光正好,满目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