阗天城西区，百炼宗外门驻地所在的“火炼坊”，终日笼罩在叮叮当当的锻打声与隐隐灼人的热浪之中。与内门核心区域的肃穆井然不同，外门更显杂乱喧嚣，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汗味与金属碎屑的工坊。
林枫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略显宽大的百炼宗外门弟子标准青色短褂，跟在一位面色焦黄、眼神带着几分不耐的筑基初期管事身后，穿过一片嘈杂的露天锻打场。炙热的气浪裹挟着火星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灵矿气味和体汗的酸馊味。数十名同样穿着青色短褂的弟子，正围着一个个熊熊燃烧的地火口或挥舞巨锤锻打胚料，或小心翼翼地在初具雏形的法器上铭刻基础阵纹，无人抬头多看他们一眼。
“咱们外门，没内门那么多穷讲究！”管事姓孙，声音粗嘎，头也不回地训话，语速快得像在赶工，“规矩就一条：按时按量完成上面派下来的活计！完得成，有灵石拿，有贡献点攒；完不成，或者出了岔子，轻则扣罚，重则滚蛋！听明白了？”
“是，孙管事，弟子明白。”林枫垂首应道，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新弟子应有的恭谨与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的环境，将锻打场的布局、地火口的分布、监工的位置以及那些埋头苦干的外门弟子们麻木或疲惫的神情，一一记在心里。
孙管事对他的态度似乎还算满意，脚步不停，将他带到一片相对安静些的工棚区。这里摆放着数十个厚重的石制工作台，台上堆满了各种未经处理的或初步处理过的矿石、妖兽骨骼材料，不少弟子正运用各种工具对其进行切割、打磨、或是用微弱的灵力进行初步的“醒灵”处理。
“喏，以后你就在这片‘粗料区’干活。”孙管事随手一指角落里一个堆满了暗褐色、带着不少杂质“沉铁矿”的工作台，“你的任务，就是把分到你名下的这些沉铁矿，用‘分金手’把里面的‘赤铜屑’给我一丝不苟地分离出来，纯度要达到八成五以上。每天定额五十斤原矿，完成才有贡献点。工具那边架子上自己领，法诀玉简在台子上，三天内熟悉，之后正式计工。”
交代完毕，孙管事也不管林枫听没听清，转身便走，又去招呼另一个被领进来的新人。
林枫走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工作台前，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灵气稀薄且杂质众多的沉铁矿，面色平静。这“分金手”是百炼宗外门弟子处理低阶混合矿石最基础的法诀之一，要求使用者以精妙的金系或火系灵力操控，将不同属性的金属成分剥离，极其耗费心神，且对灵力控制要求颇高。每天五十斤的定额，对于一个炼气六层的弟子而言，绝非轻松任务，几乎是压着极限在驱使劳力。
他拿起台子上那枚颜色黯淡的入门玉简，神识沉入，里面果然是“分金手”最粗浅的运用法门，以及几种常见低阶矿石的辨识图。内容简略，关键处语焉不详，若无人指点，仅靠自己摸索，效率低下且极易损伤经脉。
但这正合他意。越是边缘，越是辛苦，越不容易引人注意。
他没有立刻开始处理矿石，而是先熟悉了一下环境。粗料区占地颇广，约有百来个工作台，此刻有大半都有人在忙碌。弟子们彼此间很少交流，大多面无表情，专注于手头的活计，偶尔能听到有人因为分离纯度不够被监工斥骂，或是因进度太慢而愁眉苦脸。
林枫领了一套最基础的工具：一柄铭刻了简单锐金符文的矿镐，几把不同规格的刻刀，一个用于测量纯度的“辨灵尺”。工具都颇为陈旧，灵光黯淡。
他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并没有急着动用灵力施展“分金手”，而是先拿起一块沉铁矿，用手掂量，用指甲刻画，仔细观察其纹理、色泽和杂质分布。随后，他才依照玉简所述，调动体内那股微弱却异常凝练的火系灵力——这是韩元昊以秘法为他略微调整伪装过的，更贴近百炼宗主流功法属性——缓缓汇聚于指尖。
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生涩，甚至笨拙，第一次尝试，灵力输出不稳，只听“噗”一声轻响，那块沉铁矿表面被灼出一小块焦黑，非但没能分离出赤铜屑，反而让杂质融合得更紧密了。
旁边一个正在费力切割“黑曜石”的瘦高弟子瞥见，不由嗤笑一声，低语道：“又一个傻愣愣直接上手的菜鸟，这点灵力控制也敢来百炼宗混贡献点？”
林枫仿佛没听见，只是皱了皱眉，看着那块失败的矿石，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沮丧，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玉简，更加“认真”地研读起来，手指还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灵力的运转路线。
他这番表现，落在其他人眼中，便是一个资质普通、缺乏经验、正在艰难适应外门残酷环境的新人典型。无人知晓，在那看似笨拙的指诀和略显散乱的灵力背后，是他远超常人的神识在精细入微地调控着每一分力量的输出，模拟着真正新手的错误与摸索。他故意失败，故意显得吃力，只为完美地融入这群底层弟子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林枫严格按照一个“合格新人”的速度在“进步”。他从每天只能处理十几斤原矿，且纯度勉强达标，逐渐提升到三十斤、四十斤……直到第五天，才堪堪完成五十斤的定额，累得脸色发白，盘坐在工作台后调息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缓过劲来。期间，他还“不慎”在搬运矿石时崴了脚，走路一瘸一拐了好半天。
他的低调和“平庸”，很快让他成为了粗料区最不起眼的存在之一。孙管事偶尔巡视路过，见他虽进度缓慢但态度认真，从不偷奸耍滑，也就懒得过多关注。而同区的弟子们，在最初的轻微排挤和看笑话之后，见这小子闷葫芦一个，既不惹事也不争抢，便也渐渐失去了对他的兴趣。
这正是林枫想要的效果。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那双看似疲惫麻木的眼睛，却如同最冷静的扫描仪，默默记录着一切有用信息：
工棚的换班时间，守卫巡逻的规律，不同管事的性格喜好与权限范围。
哪些弟子是刺头，哪些是老实人，哪些背后似乎有点小关系。
材料运送的通道，成品半成品的堆放区域，废料处理的方式。
弟子之间私下流传的关于宗门内各种消息的小道传闻——哪位内门师兄又炼制出了厉害法器，哪位长老的派系在争夺资源，宗门最近又和哪个势力达成了合作协议……
这些零碎的信息，被他如同捡拾珍珠般，一点一滴收集起来。夜间回到那间挤了八名外门弟子、灵气稀薄且鼾声四起的大通铺宿舍，他会在众人沉沉睡去后，于黑暗中悄然取出那枚韩元昊交给他的、外形与普通传讯玉符无异，内里却嵌有特殊“共鸣石”的子符，将白日里筛选过的、认为有价值的信息，以特定频率的微弱神识波动，烙印进去。
这枚子符无法主动传递消息，只能记录。只有当韩元昊手持主阵盘，在一定距离内主动“扫描”时，才能读取其中内容。这是韩元昊为了最大限度保证林枫安全所设计的单向联络方式。
除了收集信息，林枫谨记韩元昊的另一条指令：广结善缘，尤其是对那些对宗门不满或不得志者。
他很快便锁定了一个目标——住在隔壁铺位的一个名叫“石坚”的汉子。石坚年纪比林枫大上十来岁，修为在练气七层，在外门已经蹉跎了近十年，因其性格耿直，不善钻营，加之炼器天赋实在普通，一直未能攒够贡献点晋升内门或是学到更高深的技艺，平日里沉默寡言，眉宇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
林枫没有刻意接近，只是在石坚某次因锻造的胚料被管事以“品质不佳”为由克扣了大半贡献点，独自一人蹲在角落里生闷气时，默默递过去一壶自己都舍不得多喝的、最便宜的“青麦酒”。
石坚愣了一下，看了看林枫那同样带着生活艰辛痕迹的脸，闷声接过，狠狠灌了一大口。
“妈的，这鬼地方！”石坚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干最多的活，拿最少的灵石，学最没用的玩意儿！早知道当年还不如留在家里那间小铺子！”
林枫坐在他旁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酒壶也喝了一小口，那劣酒灼喉的辛辣感，让他适时地咳嗽了几声，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
这无声的共情，似乎比任何安慰都来得有效。石坚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林师弟，你新来的，不懂。这百炼宗……嘿，外面看着光鲜，里面……烂透了！”
他似乎积压了太多怨气，借着酒意，开始断断续续地抱怨起来。从外门长老如何中饱私囊，克扣弟子用度；到内门精英如何眼高于顶，随意征调外门弟子做私活却不给报酬；再到宗门近年来为了扩张，如何强行吞并几家小炼器家族，手段如何不光彩……
林枫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地点点头，或是露出惊讶、愤慨的神情，引导着石坚说出更多。他从石坚的抱怨中，拼凑出了百炼宗外门管理混乱、资源分配极度不公、底层弟子怨声载道的现状，也得知了几个像石坚一样不得志、对宗门颇有微词的老弟子名字。
这些信息，连同他平日观察到的材料运输损耗异常、某些管事私下倒卖宗门边角料等蛛丝马迹，都被他一一记录在了那枚特殊的子符之中。
时间一天天过去，林枫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角色，将根须悄无声息地探入百炼宗外门这片看似板结的土壤深处。
这一日，他像往常一样，在完成定额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往库房交接处理好的赤铜屑。就在他走出库房，准备返回工棚之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衣着光鲜、神色傲然的年轻弟子，正朝炼器工坊的内区走去。那年轻弟子修为不过炼气八层，但身旁跟着的几人竟都是筑基期修为，对他态度颇为恭敬。
“是司徒长老的侄孙，司徒明！”旁边有弟子低声惊呼，语气中带着羡慕与敬畏，“他怎么会来我们外门这边？”
“听说他最近在尝试炼制一件中品法器‘流火剑’，缺几个打下手的熟手，估计是来挑人的……”
“能被司徒师兄看上，那可是天大的机会啊！说不定就能借此攀上高枝，离开这鬼地方！”
人群骚动起来，不少弟子都伸长了脖子，希望能被选中。
林枫心中一动，司徒桀的侄孙？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将身形隐在人群后方，避免引起任何注意。然而，他的目光却如同最冷静的镜头，快速扫过被簇拥的司徒明，将其容貌、神态、随行人员特征，以及周围弟子那渴望巴结的模样，尽数刻印下来。
司徒明一行人并未在外门停留太久，很快便趾高气扬地离去，留下了无数议论和遐想。
当晚，林枫在记录信息时，特意将“司徒明现身外门挑选助手，意图炼制流火剑”这条消息，标注了重点。他不知这条信息对韩元昊是否有用，但他清楚，任何与司徒桀一息相关的动向，都值得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