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耆城的晨光刚漫过城头,李倓的战马已踏碎开都河的薄冰。魏哲率领三千唐军在城外列阵相送,甲叶上的霜气与远处天山的雪峰遥相呼应,而李倓身后,副将郭昕一身银甲紧随其后,腰间横刀的刀穗随风飘动——这位郭子仪的侄子刚随李倓平定焉耆,身旁的吉备真彦挎着倭刀,鞍旁挂着在城头斩落的吐蕃将官头颅,风干的发丝上仍沾着沙砾。
“殿下,高都护在安西镇守十余年,性子刚硬如铁,且吐蕃常袭扰驿路,朝廷书信多有延误,怕是要以朝廷敕令与实绩取信于他。”郭昕勒住马缰,声音沉稳,“当年怛罗斯之战后,他对西域兵权看得极重,不过此人上月还派使者向河西节度使传信,忠唐之心毋庸置疑。”李倓望向东南方龟兹的方向,那里是安西四镇的核心,也是大唐在西域的军事重镇。他从怀中取出肃宗亲赐的虎符与一卷明黄敕令:“这是父皇亲书的敕令,你我共显诚意便是。”
三日后,龟兹城出现在地平线上。这座承载了大唐西域百年荣光的城池,城墙依旧巍峨,只是垛口处的箭痕比焉耆更密集,城门上方“安西大都护府”的匾额被烟火熏得发黑,却依旧笔力遒劲。守城门的安西兵身着磨损的皮甲,手中的长槊却握得笔直,看到李倓出示的虎符与“安西都护副使”的印信时,领头的校尉眼中先是警惕,随即泛起敬佩
“殿下!”校尉声音发颤,亲自为李倓牵马入城,“吐蕃上个月还烧了焉耆至龟兹的驿亭,后听到殿下在焉耆城大败吐蕃军,我们都开心极了!”龟兹城内的街道整洁依旧,只是行人多是身着唐军服饰的将士与携带兵器的平民,市集上的商铺半数紧闭,剩下的也只售卖粮草与兵器。路过一处校场时,李倓看到数百名少年正在操练,他们手中的木枪比人还高,动作却有模有样,带队的老兵缺了一条胳膊,喊口令的声音却震得人耳膜发疼。
安西都护府的衙署设在龟兹王宫旧址,门前的石狮子被吐蕃的火箭烧得焦黑,却依旧昂首挺立。高仙芝一身鎏金鳞甲,甲叶上刻着细密的云纹,那是他平定小勃律后朝廷所赐,听闻李倓到来,他并未远迎,只在府衙大堂等候。这位年近五旬的都护,左额一道长刀疤从眉骨延伸至下颌,那是怛罗斯之战中被大食弯刀所伤,见李倓入内,他起身时甲叶碰撞作响,目光如炬扫过李倓与郭昕:“殿下远道而来,是为河北战事?”
“殿下带来的,是朝廷的急令。”高仙芝将一杯马奶酒推到李倓面前,酒碗是青铜所铸,边缘布满磕碰的痕迹,“自广德元年吐蕃袭扰河西,驿路时断时续,朝廷的军需支援常延误,我们粮秣靠屯田,兵器靠自铸,连李嗣业将军留下的陌刀队,都要轮流去城外开荒。但上个月我已收到河西节度使周鼎的书信,知晓长安正调集兵力平叛。”他指了指堂外的校场,“即便如此,龟兹城头的唐军旗帜,一日也没倒过。”
李倓没有饮酒,而是将一份舆图铺在案上,手指划过河西走廊:“都护可知,河北安史叛军未平,吐蕃又在焉耆惨败,如今正屯兵大勃律,妄图勾结史思明南北夹击。而长安急缺兵力,而安西兵是大唐最锋利的剑,若能东援,不仅能解河北之危,后面朝廷必会派大军打掉吐蕃这只手,让西域重归和平。”
高仙芝的手掌重重拍在舆图上,震得笔墨纸砚都微微颤动:“殿下说得轻巧!我安西四镇只剩万余锐卒,我又支援您了兵马,现在要防吐蕃、拒大食,还要守着龟兹这丝路枢纽。当年我率三万军出怛罗斯,虽败犹荣,如今若调兵东援,西域丢了,我高仙芝有何颜面去见战死的李嗣业、段秀实?”他猛地拔出腰间横刀,刀光映得满堂皆寒,“这安西都护府的印信,是用将士鲜血换来的,我不能做败家子!”
帐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吉备真彦下意识地按向腰间倭刀,郭昕却抢先一步上前,对着高仙芝躬身道:“高都护息怒,殿下并非要您倾巢而出。焉耆粮库现有两万石粮草,已命人星夜调往龟兹,开拓军的战马也可拨出五百匹支援安西。殿下带来的敕令中已写明,您仍掌西域军事全权,朝廷还将从北庭都护府调兵三千协防,待河北平定,即刻派大军打通河西驿路,保障粮草供应。”
李倓接过话头,将兵符与印信放在案上:“我以安西都护副使的身份立誓,东援期间,西域所有军需优先供应安西。且我已与大勃律结盟,吐蕃主力被牵制在葱岭以西,您只需守好龟兹、疏勒两城即可。”他目光灼灼地望着高仙芝,“都护可知,史思明在河北叫嚣‘取长安者封王’,若叛军与吐蕃勾结,大唐危矣!您的安西兵是天下最利的刀,此刻不出鞘,更待何时?”
李倓的声音沉稳有力:“都护可知,我在焉耆大破吐蕃四万大军,靠的不仅是西域开拓军的勇猛,还有吐谷浑部族的支援。如今大勃律已与我结盟,拒纳论莽热,只要都护守住西域,吐蕃就无法从西边牵制大唐。待河北平定,我亲自领兵来援,必让安西将士重见长安的太阳。”
高仙芝盯着案上的敕令与兵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想起上月收到的密诏,朝廷已提及“安西兵为平叛关键”,想起校场上那些练得磨破手掌的少年兵。良久,他将横刀插回鞘中,沉声道:“好!我信朝廷一次!三千精锐给你——不是老弱,是当年随我打小勃律的陌刀队和弩兵!”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向疏勒:“白孝德是我心腹,让他守西境;于阗交给我的义子高怀玉,这孩子像极了李嗣业,够勇猛!我已修好书信,你带至河西交给周鼎,让他务必守住驿路咽喉。”
谈判敲定的消息传遍龟兹城时,夕阳正染红城墙。安西兵们聚集在校场上,当郭昕展开朝廷敕令,高声宣读“调安西三千精锐东援,战后优先叙功”时,欢呼声震得城砖都在颤抖。李倓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些面带风霜却眼神炽热的将士,突然想起在长安时,李豫曾对他说“安西兵是大唐的脊梁”,此刻才算真正明白这句话的重量。
“殿下,吉备真彦求见。”亲卫的声音打断了李倓的思绪。他转身看向台下,吉备真彦正单膝跪地,手中捧着一封书信,身后跟着两名同样来自倭国的武士。“殿下,末将蒙您提拔,至今无寸功报答。”吉备真彦的汉话比之前流利了许多,“此次会盟,末将愿回倭国一趟,说服天皇再派武士来援。当年我随遣唐使团来唐,深知倭国对大唐的敬仰,若以朝廷名义征召,必能招募数千精锐。”
李倓扶起他,目光落在书信上——那是用汉字写的求援信,字迹工整有力。他想起吉备真彦在焉耆城的表现:吐蕃兵攀上城头时,是他第一个跃上去厮杀,身上受了三处刀伤仍不肯退;夜间巡查时,他总能发现最隐蔽的隐患,连老卒都称赞他心细如发。“你在倭国可有官职?”李倓问道。吉备真彦低头道:“末将出身倭国下级武官之家,来唐前仅是从七位的小吏。”
李倓当即转身返回都护府,高仙芝听闻他的来意后,拿起案上的朱笔在文书上一顿:“吉备真彦这倭人我见过,焉耆城头敢冲第一个,是条汉子。”他看向李倓,“果毅都尉正五品,掌宿卫领兵,配得上他的战功。不过倭国武士认朝廷名分,我这就写封举荐信,加盖安西都护府印信,让他回去更有底气。”郭昕在旁补充:“末将已命人备好通关文牒,从河西转道长安的驿站也会妥善安置。”
果毅都尉是大唐折冲府的重要武官,掌领府兵宿卫、训练,正五品的官阶对一名外国武士而言已是极大的殊荣。当李倓将写好的奏请文书与一枚临时铸刻的都尉印信交给吉备真彦时,这位倭国武士当场泪流满面,重重磕头道:“末将必不辱命!半年内,定带倭国武士返回西域,若违此誓,愿死于乱箭之下!”
当晚,高仙芝在都护府设宴,为李倓与即将出发的吉备真彦践行。席间,白孝德从疏勒赶来,这位在怛罗斯之战中救下过高仙芝的胡人将领,身着银甲,腰悬弯刀,见到李倓后当即敬酒:“殿下在焉耆大破吐蕃,我在疏勒都听到了鼓角声!高都护已传令,疏勒兵随时听候调遣!”李倓回敬道:“白将军守好疏勒,便是断了吐蕃的右臂。我已命郭副将将吐蕃投石机图纸送来,助你加固城防。”
酒过三巡,高仙芝谈起安西的困境:“丝路被吐蕃袭扰,商旅断绝,将士们的绢帛军饷虽有朝廷拨付,却常被堵在河西送不过来,若不是屯田收成尚可,早撑不住了。”李倓刚要开口,郭昕已抢先说道:“末将已与河西节度使周鼎书信确认,下月起将以驼队分批运送军饷,走大勃律绕开吐蕃防线;待东援告捷,朝廷必派大军扫清河西障碍,重开丝路。”高仙芝眼中闪过赞许:“郭子仪将军教出的侄子,果然心思缜密。”
吉备真彦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为众人添酒。他想起自己初到长安时,看到的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繁华,而如今在西域,看到的是“黄沙百战穿金甲”的坚守。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带回更多的倭国武士,不仅是为了报答李倓的知遇之恩,更是为了守护这份让他敬佩的大唐风骨。
第二日清晨,吉备真彦带着十名随从与李倓的奏请文书,踏上了前往河西的道路——他需从那里转道长安,再由鸿胪寺安排船只返回倭国。临行前,李倓将一匹宝马赠给他:“此马脚力好,可助你早日抵达长安。记住,大唐与倭国是友邦,招募武士需对方真心而来。”吉备真彦再次磕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龟兹城外的校场上,三千安西精锐正在集结。这些将士身着崭新的皮甲,手中的陌刀与弩箭都是精心打磨过的,背上的行囊里装满了干粮与箭矢。高仙芝亲自为领头的校尉授旗,那面“安西”大旗上还留着怛罗斯之战的刀痕,却在风中猎猎作响。“记住,你们是我高仙芝的兵,是大唐的兵!到了河北,要让叛军知道,西域的刀锋从未生锈!”高仙芝的声音传遍校场,将士们齐声高呼:“愿随都护,愿随殿下,战死沙场!”
李倓走上前,郭昕已将令旗递到他手中。“从今日起,安西军与开拓军同属孤麾下,不分彼此。”李倓将大旗交给安西校尉,“行军途中,郭副将统筹粮草,安西军在前开路,开拓军两翼护卫。”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庞,“我知道你们想家,想回长安。但请相信,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平定叛乱之日,就是你们荣归故里之时!”
出发的号角声响起,三千安西兵在前,李倓与郭昕率领的朔方亲卫居中,组成一支长长的队伍,沿着塔里木河向焉耆方向进发。高仙芝站在城头,手中握着李倓留下的半块虎符,直到队伍的影子融进沙漠地平线,才对身旁的亲兵道:“传令高怀玉,于阗城每日加强三遍巡防,若吐蕃来犯,便用李倓送来的投石机砸!”
行军途中,安西兵与开拓军很快熟悉起来。李倓每日都与将士们一同行军,亲自查看粮草供应情况,夜里还会巡视营房,为受伤的将士上药。有老兵感慨道:“殿下不像个贵人,倒像咱们并肩作战的兄弟。”
这日傍晚,队伍在一处绿洲扎营。李倓正与郭昕推演东援路线,郭昕手指在舆图上划过:“此处靠近吐蕃游骑活动区,末将已派斥候扩大侦查范围。”话音刚落,斥候便飞奔来报:“殿下,前方发现五百吐蕃游骑,正在劫掠吐谷浑部族!”李倓当即起身:“安西陌刀队随我出击!郭副将,你率开拓军守住大营,防止敌军声东击西!”郭昕抱拳应道:“末将遵命!请殿下务必小心!”
“正因为是主帅,才要与弟兄们并肩作战。”李倓翻身上马,抽出横刀,“当年在焉耆,我也是这样与将士们一起杀退吐蕃兵的。”安西兵们见李倓如此,士气大振,纷纷翻身上马,跟随他向绿洲深处疾驰而去。远处的沙丘后,吐蕃游骑正在抢夺吐谷浑人的牛羊,妇女和儿童的哭声与吐蕃兵的狂笑交织在一起。
“杀!”李倓大喝一声,率先冲入吐蕃游骑阵中。横刀劈落,一名吐蕃兵应声落马,鲜血溅在他的甲胄上。安西军的陌刀队随即展开阵型,长槊如林,向吐蕃兵发起冲锋。吐蕃游骑没想到会遇到如此精锐的唐军,顿时阵脚大乱,纷纷调转马头逃窜。李倓率骑兵追击,吉备真彦留下的两名倭国武士也奋勇杀敌,他们的倭刀虽短,却在近战中威力十足。
不到半个时辰,战斗就结束了。五百名吐蕃游骑被杀得只剩数十人,仓皇逃窜。吐谷浑部族的首领带着族人前来道谢,当得知这支唐军是要东援河北时,当即表示愿意派出一千名骑兵相助。“殿下救了我们的族人,我们愿随殿下出征,哪怕战死沙场也在所不辞!”首领握着李倓的手,眼中满是感激。
李倓婉拒了首领的好意:“你们的部族需要守护,留在西域抵御吐蕃,就是对大唐最大的帮助。”他命人将缴获的牛羊还给吐谷浑人,郭昕已带着粮草赶到:“末将按殿下吩咐,留了五百石粮食,还派了十名懂医术的士兵留下。”他将一枚刻有“安西”令牌交给首领,“若遇险情,持此令牌去龟兹见高都护,或去焉耆城,两处都与朝廷有通联,必会出兵相助。”首领感动得热泪盈眶,对着长安的方向深深鞠躬。
回到大营后,安西军的校尉对李倓愈发敬佩:“殿下不仅有谋略,更有勇力,难怪能大破吐蕃四万大军。末将敢保证,跟着殿下,咱们一定能立下大功!”李倓笑着摇头:“功劳是大家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只要咱们团结一心,就没有打不赢的仗。”他命人将战死的吐蕃兵头颅砍下,挂在营外,既是威慑,也是向将士们展示胜利的成果。
夜色渐深,李倓坐在营帐中,郭昕正为他整理书信。“写给长安的奏报已详述龟兹会盟成果,附高都护的军情密信与河西周鼎的呼应文书;给高都护的信,末将已注明吐谷浑部族的情况,承诺下月与军饷一同调一万石粮草到龟兹。”郭昕将封好的信笺递过,“信使已备好,走大勃律驿路,十日可抵长安。另外,末将已派人快马通知魏哲,让他在焉耆准备好军营与补给。”李倓点点头,走到营帐外,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殿下,天凉了,该歇息了。”亲卫为他披上一件披风。李倓点点头,目光却依旧望着东方。他知道,东援之路注定充满艰险,河北的叛军势力庞大,吐蕃也不会善罢甘休。但他更相信,有安西军与开拓军的并肩作战,有吉备真彦即将带来的倭国武士,有长安朝廷的支持,大唐一定能平定叛乱,重现往日的辉煌。
远处的营火渐渐熄灭,将士们都已进入梦乡,只有巡逻的士兵在营中走动,脚步声沉稳而坚定。李倓握紧腰间的横刀,刀鞘上的纹路被他摩挲得光滑。他知道,一场更大的战役正在等待着他,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西域的风依旧寒冷,但他的心中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是对胜利的渴望,是对大唐的忠诚。
三日后,队伍抵达焉耆城。魏哲率领城中将士出城迎接,当看到三千装备精良的安西军时,所有人都欢呼起来。阿依慕的伤势已经痊愈,她穿着一身轻便的铠甲,站在魏哲身边,看到李倓时,眼中泛起泪光,却只是躬身行礼:“殿下辛苦了。”李倓走上前,轻声道:“让你担心了。”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了无尽的牵挂。
焉耆城的粮草已经备好,郭昕正指挥士兵将龟兹调来的粮食入库,同时统筹安西军与开拓军的联合操练。校场上,安西陌刀队列阵如墙,靖安军骑兵冲锋如电,郭昕穿梭其间,不时纠正战术动作——他将高仙芝的治军方法与开拓军的实战经验结合,将士们的配合愈发默契。附近的部族得知唐军兵力大增,纷纷派来使者表示归附,西域的局势愈发稳定。
李倓站在城头,望着整合后的大军,心中充满了信心。他知道,西域的兵力已经完成整合,东援的时机已经成熟。只要朝廷的批复一到,他就会率领这支精锐之师,踏上前往河北的征程,与李光弼、李豫会师,共同平定安史之乱,还大唐一个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