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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乐的溃败,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彻底。

这位素以持重着称的清朝多罗安郡王,在柳园口—马庄双桥之战中,犯下了他军事生涯中最致命的错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一点,而忽略了侧翼与后路的致命威胁。当金声桓亲率的两万振明军主力从马庄桥汹涌而出,以雷霆之势切断他退往山东的道路时,整个黄河以北的清军防线,便如同被抽掉了基石的堤坝,轰然垮塌。

溃退最初是有序的。岳乐试图收拢部队,在怀庆府城下组织一道新防线。但振明军的追击来得太快、太猛。孙铭、李本深在柳园口北岸残存的一千五百余人,与金声桓派来接应的部队会合后,立刻化身最凶狠的追击先锋,死死咬住岳乐中军的尾巴。而金声桓主力则分出数支精锐营头,绕过怀庆城,向北穿插,目标直指清军在河北南部的另一重镇——顺德府(今邢台)。

更令岳乐雪上加霜的是,溃退途中,军心已然浮动。他麾下并非全是满洲八旗精锐,过半是投降的明军、蒙古诸部以及新附的汉军。这些部队在顺风仗时尚可一用,一旦逆风,尤其是后路被断、统帅权威受损时,保存实力甚至临阵倒戈的念头便不可抑制地滋生。

九月十二,怀庆府城外二十里,一处名为“七里岗”的土坡下,发生了第一场大规模的倒戈。原明朝副将、降清后任怀庆守备的韩甲第,率所部两千余人,突然反水,袭击了正从岗下经过的清军粮草辎重队,并打出早已准备好的“大明振明”旗号,向追来的孙铭部投降。此举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接下来三日,先后有大小七股、合计近八千清军(多为原明军)或溃散,或临阵投诚。

九月十五,岳乐被迫放弃在怀庆组织防线的企图,率核心的满洲正白旗、镶白旗约六千骑,以及还能控制的万余步卒,丢弃大部分辎重火炮,向北疾走,试图退保顺德府,与从真定府(今正定)南下的清军援兵会合。

九月十八,振明军前锋骑兵一营,在顺德府以南四十里的沙河岸边,追上了岳乐的后队。一场短暂而激烈的遭遇战后,清军殿后部队被击溃,丢弃了最后一批随军携带的贵重财物和文书印信。从缴获的岳乐行营文书中,金声桓确认了一个重要情报:清廷摄政王多尔衮已急令英亲王阿济格率部分关外八旗精锐入关,正兼程南下,同时严令山西姜镶、陕西孟乔芳等部不得妄动,全力固守。

“阿济格要来?”金声桓将情报抄件递给刚刚从武昌赶来的王五,“多尔衮这是急了。”

王五迅速浏览,阴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阿济格勇悍,但急躁。关外八旗虽精锐,长途奔袭,人困马乏。且山西、陕西之兵被严令不得动,岳乐已成孤军。王爷判断,这是歼敌良机。”

“王爷的意思是?”

“不必强攻顺德府。岳乐已成惊弓之鸟,其部士气已堕。可分兵监视顺德,主力绕过城池,继续向北,直逼真定!若能拿下真定,则北京南大门洞开。阿济格若来,便以逸待劳,在真定城下与他决战!”王五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真定府”的位置。

这是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意味着深入敌境,将岳乐残部、顺德守军以及即将到来的阿济格援兵,全部抛在身后侧翼。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同样惊人——一旦成功,清廷在河北的统治核心将直接暴露在兵锋之下。

金声桓盯着地图,沉吟不语。帐外秋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远处传来伤兵营隐隐的呻吟和战马不安的嘶鸣。连日追击,部队也已疲惫,更重要的是,补给线从黄河岸边拉长到了怀庆,再向北,运输将更加困难。

“粮秣军械,能跟上吗?”他问出最实际的问题。

“沈文渊已在开封设立转运总司,征调河南、湖广民夫十万,分段漕运、陆运。第一批粮食弹药,五日内可抵顺德前线。”王五道,“王爷已令武昌军械监全力开工,新一批燧发铳和火药正日夜兼程北运。另外……”他顿了顿,“赵铁柱派人送来口信,那几个弗朗基炮匠,确实有点真东西。他们改进了炮子(炮弹)的铸造法,新铸的实心弹更圆,射程和准头都有提升,正在试制一种‘开花弹’,内填铁珠火药,落地可炸。”

技术上的微小进步,在战场上可能就是决定性的优势。金声桓眼神一亮,随即又恢复沉静:“海路那边呢?郑芝龙可有新动静?”

“郑家又派了船来,这次除了硫磺硝石,还送来二十副南洋海图,以及……一份礼单。”王五从怀中取出一张精致的洒金笺,上面用端正的楷书列着:鸟铳三百杆(南洋造)、望远镜十具、自鸣钟两座、南洋香料十箱。礼单末尾附言:闻王爷北伐节胜,聊备薄礼,以壮行色。海路畅通,随时可效犬马之劳。

“下血本了。”金声桓哼了一声,“王爷怎么说?”

“礼照收,情记下。海路之事,王爷已命水师都督黄得功秘密遴选三千精锐,在安庆集结训练,熟悉海船水性。又令工部选调熟悉北直隶沿海水文之员,秘密绘制天津卫至山海关沿岸详图。”王五低声道,“此事绝密,除王爷、黄得功、你我及少数经办之人,不得外泄。”

金声桓缓缓点头。这是真正的奇兵,一旦陆上战事胶着,或需要给予北京致命一击时,这柄海上来的尖刀,或许能创造奇迹。

“我明白了。”他最终下定决心,“传令各营:休整两日,补充弹药粮秣。两日后,留孙铭率五千人监视顺德岳乐残部,李本深率八千人镇守怀庆,确保粮道。我自率主力一万七千,携新到火炮,北取真定!”

军令既下,整个北伐大营如同精密的机器般开动起来。伤兵转运,粮械分发,斥候前出,营寨加固。秋日的阳光下,黑色的军旗漫山遍野,士兵们沉默地擦拭武器,检查行装,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肃杀。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京城。

钱谦益门生带回的“划江之议”被拒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南明政坛。马士英在府中摔碎了最心爱的宣德炉,阮大铖则连夜进宫,向弘光帝哭诉林慕义“跋扈无礼,目无君上”。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黄河战败的消息早已随着溃兵和商旅传遍江南。岳乐,那可是阵斩李自成、迫降左良玉的清朝名王,竟被林慕义打得丢盔弃甲,一路北逃!民间舆情悄然变化,茶楼酒肆间,开始有人公然称赞“林王爷不愧是岳武穆再世”,甚至有小道消息流传,说林慕义麾下火器乃“天授神兵”,能“百里外取虏酋首级”。

更让马士英心惊的是,史可法从江北送来密奏,语气罕见地强硬,直言“振明军血战黄河,光复中原在望,朝廷当倾力助之,共图恢复。若再掣肘生疑,恐失天下人心”。奏疏后附了一份名单,列出十余位在南京暗中串联、为振明军传递消息或筹措物资的官员士子姓名——这些人,多半与陈子龙有关。

“陈卧子……好一个陈卧子!”马士英捏着那份名单,指尖发白。他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南京朝堂和江南士林,已然被渗透了如此之多。武力上,左梦庚在安庆虎视眈眈;舆论上,复社几社的士子们蠢蠢欲动;军事上,林慕义在北方高歌猛进……他手中的牌,正在一张张失效。

“阁老,如今之计……”阮大铖擦着额角的冷汗。

马士英沉默良久,眼中闪过挣扎、恐惧,最终化作一丝狠厉与无奈。

“拟旨。”他声音沙哑,“加封林慕义为……‘奉天翊运推诚宣力北伐大元帅’,总摄北伐诸军事,河南、湖广、江北诸镇兵马,悉听节制。另,拨内帑银二十万两,漕米十万石,火速解往武昌,充作北伐军资。”

这是妥协,也是拖延。给出一个显赫却虚妄的头衔,拿出一些实实在在的粮饷,希望能暂时稳住林慕义,也为南京争取时间——无论是整顿内部,还是……寻找别的退路。

阮大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喏喏应下。走出马府时,秋夜的风已带刺骨的凉意。他抬头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星辰晦暗。一种大厦将倾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

而此刻,顺德府以南三十里,振明军大营。

金声桓没有睡。他站在营外一处高坡上,望着北方沉沉夜色。那里是真定,是保定,是北京。再往北,就是他阔别多年的故乡辽东。

亲兵将刚刚收到的武昌密令呈上。借着火把的光,他看见林慕义熟悉的笔迹,只有两行:

“真定克,则燕京震动。稳扎稳打,不必急于求成。海路已有安排,陆上破敌,仍赖将军虎威。”

没有过多指示,只有信任与托付。

金声桓将纸条凑近火把,看着它化为灰烬,随风飘散。他转身,面向黑压压的连营,那里,数万将士正在沉睡,为接下来的远征积蓄力量。

更远处,漳河的流水声隐隐传来。那是河北平原上又一道水系。过了漳河,便是真定府地界。

饮马漳河,剑指真定。

北伐的铁流,正不可阻挡地,向着清廷的心脏涌去。而他,将是这柄刺向心脏的利刃最锋锐的刀尖。

秋夜无边,星火如豆。在这片古老而多难的土地上,一场决定华夏气运的战争,正进入它最关键、也最惨烈的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