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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的秋雨,绵绵密密下了三日。

雨水敲打着摄政王府后园湖心亭的琉璃瓦,沿着翘檐滴落,在石阶前汇成一片细密的水帘。亭中,林慕义凭栏而立,望着被雨丝搅皱的湖面,手中捏着刚刚由六百里加急送抵的真定军报和金声桓的密函。

军报是公开文书,详述真定大捷、叶臣自尽、缴获清单,以及部队休整、降卒编练、城防加固等情。文字简练铿锵,是标准的捷报格式。

密函则厚实得多,除了更详细的战况分析、保定清军动向、后勤补给难题,还重点禀报了南京使者周延儒的到来及其所谓“班师交防”的荒谬诏命。金声桓在信末直言:“南京诸公,畏我如虎,甚于畏虏。其私通北廷、掣肘北伐之心,已昭然若揭。此辈不除,江南不靖,北伐终有后顾之忧。臣愚见,当断则断。”

雨声淅沥,林慕义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石栏。金声桓的判断与他一致。马士英、阮大铖之流,已经不仅仅是昏聩,而是在民族大义与个人权位之间,彻底选择了后者,甚至不惜走向通敌卖国的绝路。真定大捷非但没有让他们清醒,反而加剧了他们的恐惧和疯狂。

“王爷。”陈忠披着蓑衣,从雨中快步走来,在亭外抖了抖雨水,才步入亭中。这位老将如今更多负责武昌守备和新兵编练,鬓角已见霜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刚收到的江南密报,王五的人用信鸽送来的。”

林慕义接过那卷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纸条,展开。字迹潦草,显是在仓促间写成,来自陈子龙:

“马、阮疑子龙甚,已遣缇骑监视宅邸。史公(史可法)处境亦艰,江北四镇中,刘泽清复露首鼠之态,高杰被调离徐州,黄得功(弘光朝)受命移防,江防空虚。闻马士英密使已携重金北上,恐非止议和,或有引虏南下图谋。情势危殆,盼王爷早做决断。子龙绝笔。”

“绝笔”二字,触目惊心。这已不是寻常密报,而是近乎遗言的告急与托付。

林慕义将纸条递给陈忠。老将看完,脸色陡然沉下,拳头攥紧:“马瑶草、阮圆海!国贼!他们这是要自毁长城,将江南拱手送与东虏!”

“他们怕的不是东虏,是我。”林慕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怕我北伐成功,携光复神京之威返回江南,清算他们祸国殃民之罪。为此,他们宁可向虏廷屈膝,换一个偏安残喘,甚至……借虏兵以除我。”

他转身,看向亭外迷蒙的雨幕:“陈伯,我们还有多少可机动的水师船只?可靠将领有谁?”

陈忠略一思索:“黄得功大帅的主力在安庆至九江一线,防备左梦庚和南京异动,不能轻动。但武昌江防舰队尚有大小战船八十余艘,其中‘扬武级’快船十二艘,皆配新式‘破浪’炮。可靠将领……原瓜洲水师副将何腾蛟,如今在武昌督造船务,沉稳干练,可当重任。”

“传何腾蛟。”林慕义道,“另外,命王五江南所属,不惜一切代价,三日内,必须将陈子龙先生及其家眷,安全送出南京。地点、方式,由他们视情况而定,但务必成功。可动用所有暗桩,必要时……允许使用非常手段。”

“是!”陈忠凛然领命,迟疑了一下,“王爷,若南京方面察觉,公然撕破脸……”

“他们早就撕破脸了,只是还蒙着一层遮羞布。”林慕义目光幽深,“我们救陈子龙,是救天下士林之心,也是扯下这块布。让天下人看看,是谁在真正抗虏,是谁在通敌卖国,又是谁在迫害忠良。”

陈忠重重抱拳,转身再次没入雨幕。

林慕义独自在亭中沉思。救陈子龙,是第一步。但江南问题的根本解决,不在救一两人,而在于打破马、阮把持的南京小朝廷的合法性,将抗虏的力量真正整合起来。史可法态度暧昧,但至少尚未同流合污,且手握部分江北兵马,是关键人物。左梦庚盘踞安庆,是一把双刃剑,用得不好可能伤己……

“王爷,赵总监求见。”侍卫在亭外禀报。

“让他进来。”

赵铁柱几乎是跑着进来的,蓑衣都来不及脱,身上混合着铁锈、煤炭和汗水的味道。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用油布裹着的长条物件,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王爷!成了!您看这个!”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油布,里面是一杆火铳,但形制与现役的燧发铳有明显不同。铳管更长更厚,口径略小,枪机部位结构更为复杂精巧,还多了一个奇特的、可旋转的金属部件。

“这是……”林慕义接过火铳,入手沉实,工艺精湛。

“按您给的图样,还有那几个弗朗基匠人说的‘来复线’的法子,改出来的!”赵铁柱语速很快,“铳管内壁,俺们用新淬的钢钻头,一点一点,刻了八条螺旋凹槽!您看这弹丸,也不是圆的,是这种长柱形,尾部凹陷,用浸油鹿皮包裹。”他又掏出一枚奇特的铅弹。

林慕义眼神一凝。这是早期线膛枪和米涅弹的雏形!他当初只是提供了极其粗略的原理和概念图,没想到赵铁柱和那些西洋匠人真的摸索出来了!

“试过了?”

“试了!”赵铁柱重重点头,眼睛放光,“一百五十步!能打穿两层铁甲!准头比滑膛铳好太多了!就是……就是刻这膛线太难,费工费料,一个熟手匠人,半个月也刻不出一根合格的铳管。装填也比滑膛铳慢,鹿皮包裹的弹丸得用木槌敲进去。”

射程、精度、穿甲能力飞跃提升,但产量低、射速慢。这是技术突破初期的必然瓶颈。

“立刻挑选最优秀的铳手,组建一个特别试验哨,不超过五十人,专门练习使用这种新铳。”林慕义当机立断,“摸索最有效的战术,是作为精锐狙杀敌方军官、炮手,还是小规模集群使用。膛线刻画工艺,继续改进,想办法提高效率。此事列为军械监最高机密。”

“是!”赵铁柱珍而重之地接过火铳,重新包好,犹豫了一下,又道,“王爷,那几个弗朗基人……还想见您。他们说,有关于‘海船’和‘更大火炮’的事情,想当面禀报。”

海船?更大火炮?林慕义心中一动。这或许与郑芝龙那边传来的海路奇袭构想有关。“安排他们明日午后,在军械监密堂见我。”

赵铁柱退下后,林慕义处理了几件紧急政务,其中便有沈文渊从开封转运总司发来的呈文:河南今秋收成尚可,但连续征调民夫转运,民间已有疲态。真定以北清军实行“清野”,预计北伐军继续北进,后勤压力将倍增。建议暂缓大规模攻势,巩固已占领区,同时开辟新的补给渠道,比如……利用漕运故道和尚未完全封冻的卫河水系。

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这是沈文渊一贯的风格,也符合当前实际。但林慕义知道,时间并不完全在自己这边。清廷在震惊于真定之败后,必然会疯狂反扑,调集更多关外兵力入关。江南马、阮的威胁也迫在眉睫。

他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目光掠过真定、保定,最终落在北京。又向南,掠过长江,落在南京。最后,他的视线移向东南沿海,那里标着郑芝龙控制的海域,以及更遥远的、轮廓模糊的南洋和东瀛。

北伐是正面战场的雷霆一击,需要无与伦比的决心和力量。江南是腹心之患,需要快刀斩乱麻的果决与巧妙的政治手腕。而海上……或许是一片更广阔、也更不确定的新天地,是打破僵局的奇兵,也是未来文明走向的关键。

“王爷,何腾蛟将军到了。”侍卫再次禀报。

何腾蛟是个四十出头、面容黝黑精悍的将领,甲胄上还带着水汽。林慕义没有废话,直接下达命令:“给你‘扬武级’快船六艘,精锐水兵五百,三日内准备妥当,听候调令,可能执行一次沿江隐秘机动任务,也可能出海。具体任务,届时通知。记住,绝对保密,只对我一人负责。”

何腾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没有任何犹豫,抱拳领命:“末将遵命!定不负王爷重托!”

送走何腾蛟,天色已近黄昏。雨不知何时停了,西边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残阳如血,将武昌城和浩荡长江染成一片金红。

林慕义独立亭中,望着这壮阔而又肃杀的景象。

真定大捷的喜悦早已沉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思虑与更庞大的压力。北伐如同推着巨石上山,已过最陡峭的一段,但前方仍有险峰,脚下根基也未尝牢固。江南暗流已成漩涡,随时可能将人吞噬。而海天之外,更是吉凶未卜。

但他别无选择。既然已执棋子,落于这关乎华夏气运的棋盘之上,便只能向前,不能后退。龙潜于渊,非为久蛰,终有一日,要腾跃九天,涤荡寰宇。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淡淡白雾。

下一步,该动了。无论是向北,向南,还是……向那茫茫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