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证券交易所的贵宾室里,强子望着镜中的自己。深蓝色西装,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这是阿梅今天一早亲自为他打点的。可他总觉得脖子上那条领带勒得太紧,像在提醒他此刻的身份转换。
还有十分钟。杨帆推门进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强子点点头,目光转向窗外。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与他记忆中那个满是油污的车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上市之路,走得比想象中更艰难。
第一次接触投行代表时,强子对着那份满是英文缩写的术语表直皱眉头。那个穿着定制西装的年轻分析师,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描述着强胜的未来。
pE、Ipo、路演......当晚,强子在办公室对着这些新名词发愁。最后是财务总监熬夜为他做了份上市术语白话版。
尽职调查阶段更是煎熬。审计团队驻厂三个月,把每本账目翻了个底朝天。有个年轻审计师对着一台老设备的折旧年限提出质疑,认为应该加速计提。
这台机器,强子抚摸着熟悉的操作台,比很多新设备还要精准。设备的寿命不在年限,在保养。
最让强子不适的是路演。他要在短短二十分钟内,把二十年的心血浓缩成几页ppt,向那些从没进过车间的投资人讲述强胜的价值。
第一次路演,他照着稿子念到一半,突然停下:对不起,我能不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讲?
在投资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抛开ppt,讲起了那个从二手冲压机开始的故事。讲到第五次实验失败时,有个投资人悄悄擦了下眼角。
那场路演后,强胜获得了超额认购。
但真正的考验在昨天。发行价确定会上,承销商建议定在询价区间的上限。
以目前的认购情况,完全可以再高一点。投行代表信心满满。
强子却出人意料地投了反对票:就定在中位数吧。
会议室一片哗然。
为什么?连杨帆都不理解。
我们要给投资者留出利润空间,强子解释,上市不是终点,是新的起点。我们要的是长久的伙伴,不是短期的投机客。
此刻,站在交易所大厅外,强子还能想起当时投行代表错愕的表情。
准备好了吗?阿梅为他整理领带,轻声问。
强子深吸一口气,望向走廊尽头那扇门。门后,强胜的员工代表、老师傅们、早期投资人都在等待。老赵特意穿上了那件只有在重要场合才舍得穿的中山装。
当大门推开,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强子走在红毯上,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那个总爱和他争论参数的研发小伙,此刻紧张地搓着手;
财务部的大姐不停擦拭着眼角;
老赵向他竖起大拇指,口型在说:好样的。
走到铜钟前,强子却没有立即敲响。他转身面向众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游标卡尺。
这是我的师傅传给我的,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大厅,它量过无数个零件,也量过我们走过的每一步。
他把卡尺放在敲钟台上:今天,我们要用这把卡尺的标准,继续丈量未来的路。
交易所的工作人员示意时间到了。
强子握住钟槌,手感比他想象中要沉。他环视身边的伙伴——杨帆、老赵、阿梅,还有那些从创业初期就并肩作战的老员工。
这一锤,他轻声说,为了所有相信强胜的人。
钟声响起,清越悠长。
交易大厅瞬间沸腾,大屏幕上强胜精密的代码开始跳动。开盘价出来的那一刻,掌声再次雷动——比发行价高出30%。
但强子没有去看屏幕。他的目光穿过欢呼的人群,落在那把静静躺着的游标卡尺上。
记者围拢过来,话筒像森林般伸到他面前。
强总,此刻感受如何?
强总,对股价有什么期待?
强总......
强子抬起手,现场安静下来。
二十年前,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在一个漏雨的厂房里,拧下了职业生涯的第一颗螺丝。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但强胜还是那个强胜,初心未改。
他拿起那把卡尺:上市不是套现离场,而是更大的责任。我们要对得起投资者的每一分信任,就像要对得起产品的每一个零件。
回程的车上,强子一直很安静。杨帆兴奋地分析着股价走势,他只是静静听着。
手机不停震动,都是祝贺的消息。强子一一翻看,最后停在老赵发来的那条:
小子,还记得你第一次修好那台冲床时我说的话吗?我说你这双手,迟早要干大事。今天,你做到了。
强子的眼眶突然发热。
当晚的庆功宴,他只待了半小时就提前离场。司机问他去哪,他说:老厂区。
夜色中的老厂房静悄悄的。强子独自走进车间,打开那台二手冲压机的工作灯。
机器发出熟悉的嗡鸣,像是在欢迎老友归来。
他抚摸着冰冷的机身,轻声道:老伙计,咱们上市了。
机器无言,只是稳稳地运转着。
强子知道,从明天开始,他要面对的是季报、股价、股东。但此刻,在这方熟悉的天地里,他依然是那个相信好产品自己会说话的工匠。
窗外,新厂区的方向灯火通明。强子关掉机器,锁好车间大门。
上市钟声已经敲响,新的征程正要开始。而他要做的,是让这钟声不仅响在交易所,更要响在每个信任强胜的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