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雨丝细密如织，强子撑着一把黑伞，独自走在城郊的墓园里。他在一块朴素的墓碑前停下，放下手中的白菊。
老李，我来看你了。他轻声说，像在对活人说话。
墓碑上照片里的老人微笑着，那是强子第一份工作的车间主任，三年前因病去世。老李临终前拉着强子的手说：强子，常去看看老伙计们，大家都念着你呢。
这句话，强子记到了今天。
从墓园出来，他直接开车去了老城区。导航在这里失去了作用，他凭着记忆在蛛网般的小巷里穿行，最后在一栋老居民楼前停下。
开门的是胖子的妻子，见到强子先是一愣，随即红了眼眶：强总？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嫂子，叫我强子就行。他提着水果进门，胖子呢？
在阳台摆弄他那些花呢。
胖子是强子在工厂的第一个朋友，五年前因工伤提前退休。见到强子，他激动得差点打翻花盆：你小子！上市的大老板还记得来看我？
说什么胡话。强子接过他手里的喷壶，熟练地给兰花浇水，这棵还是我送你的那株吧？长这么大了。
两人坐在狭小的阳台上，胖子拿出珍藏的相册。翻到一页，是当年宿舍八个人的合影，青涩的面孔上洋溢着笑容。
大刘前年走了，肝癌。胖子指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他临走前还说，最怀念咱们一起在食堂抢红烧肉的日子。
强子沉默地看着照片，那个总爱和他争论技术问题的大刘，永远停在了四十二岁。
从胖子家出来，强子又去了几处。有的老同事开了小店，有的在家带孙子，还有的像老赵这样，虽然退休了，却还在社区教孩子们手工课。
在老赵家，师徒俩对饮。老赵抿了一口酒，眯着眼说：上周我去看了咱们的老车间，保持得挺好。
您去了怎么不跟我说？
我啊，老赵笑了，就想一个人待会儿，跟老机器说说话。
他拿出一个铁盒子，里面珍藏着他带过的每个徒弟的照片。强子的照片放在最上面，背面写着：我最骄傲的徒弟。
师傅......强子喉咙发紧。
别整这套，老赵摆摆手，知道你忙，能来看看就好。
最让强子触动的是去看望王阿姨。她是当年的食堂阿姨，现在住在养老院。见到强子，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强子！还是最爱吃我做的红烧肉不？
您做的红烧肉，现在大酒店的厨师都比不上。强子握住她枯瘦的手。
王阿姨从床头柜拿出一个本子，上面记着每个员工的饮食习惯：你爱吃瘦肉，胖子爱肥的，大刘不吃姜......
强子翻着这本美食档案，眼眶发热。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却是一个时代的温度。
傍晚，强子把这些老同事都请到老车间。老张头早早生起了炉子，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火锅，就像二十年前那样。
热气蒸腾中，岁月仿佛倒流。胖子讲起强子第一次操作机器闹的笑话，老赵说起当年怎么偷偷给加班的强子留饭，王阿姨还记得每个人爱吃的菜。
要是大刘在就好了。不知谁说了一句。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强子举起酒杯：这杯，敬所有老同事，不管在哪儿。
那天晚上，强子做了一个决定。他让办公室整理出一份老员工关怀计划，包括定期体检、节日慰问、困难帮扶。更重要的是，每年清明前后，都要组织老同事聚会。
企业做大了，他在计划书上批注，不能忘了那些打下地基的人。
第二天，强子收到胖子发来的短信：强子，谢谢你还记得我们。知道你忙，不用常来，知道你心里有大家，就够了。
强子把这条短信看了很久，然后拨通杨帆的电话：下周的老员工聚会，我亲自参加。以后这类活动，都列入我的固定日程。
窗外，春雨依旧。强子想，这些老同事就像他人生路上的灯塔，无论他航行多远，回头总能看见他们的光芒。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光芒永远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