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报》新一期的头版,并未如往常般论述新政或战事,而是以醒目的篇幅,刊载了一份由监国公子扶苏署名的《求贤令》。诏令文字质朴,却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帝国上下激荡起层层涟漪。
“大秦之兴,在举国之力,在万众之心。今朕监国,思强国之道,非独倚耕战,亦在格物之巧,算学之精,医道之仁,农事之新……凡我大秦子民,不论出身贵贱,不拘士农工商,倘有一技之长,能利国利民者,皆可持其所学,赴各郡县官署呈报,经核验属实,量才录用,充实天工苑及各郡县格物、医政、农事之职。才高者,不吝爵禄;功着者,青史留名……”
诏令下方,还附有简单的考核方向示例,如“明算者,可测田亩、计粮秣;巧工者,可制机括、研新器;知医者,可辨药性、疗疾疫;通农者,可育良种、改农具”等等。
报纸一出,首先在咸阳的市井巷陌间炸开了锅。
茶馆里,识字的人高声朗读,引来阵阵议论。
“不论出身?这……这岂不是说,我这等商贾之子,也有机会为官?”
“格物之巧?不就是奇技淫巧么?殿下为何如此看重?”
“若能以我这手木匠活儿入选,光耀门楣,岂不胜过苦读诗书?”一个年轻工匠捏着报纸,眼神发亮。
“哼,败坏纲常,混淆贵贱!”也有老儒生拂袖而去,满脸不屑。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各郡县。反应各不相同。
在关中、蜀郡等新政推行较早、风气相对开化之地,不少寒门士子、落魄工匠、乃至心思活络的农户,都开始心动,默默准备,或打探前往郡府考核的详情。
而在一些旧贵族势力盘踞的关东郡县,反应则更为复杂。郡守、县令们接到朝廷邸报和《求贤令》原文,面面相觑。执行吧,恐开罪地方豪强,坏了“规矩”;不执行吧,又是明发诏令,违逆的罪名谁也担不起。只能阳奉阴违,或设置重重障碍,或拖延不办。
“且看着吧,看这咸阳城,能招去些什么‘人才’?”某郡守私下对心腹嗤笑道。
沛县,已被严密监控的吕雉,在得知此令后,于无人处,看着北方咸阳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若此令早颁数年,她那擅结交三教九流的夫君刘季,是否会有另一番机遇?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现实的冰冷所取代。
吴中,刚刚经历朝廷“观察使团”风波、气氛紧张的项府,项梁拿着这份求贤令,冷笑连连:“扶苏小儿,倒行逆施,欲以贱业乱国本!我江东子弟,岂会趋此末流?”他更加坚定了凭借武力割据的决心。
然而,帝国的疆域实在太大了,总有不甘平凡、身怀技艺之人,愿意抓住这看似渺茫的机会。数日之后,便开始有零零散散的人,怀着忐忑与希望,来到咸阳城外新设的“招贤馆”。
天工苑第一次迎来了非官方体系出身的新面孔。一个来自巴蜀、精于寻找矿脉的老矿工,凭借对山川地势和矿物特征的独到经验,让负责材料的墨家弟子啧啧称奇。一个祖传数代、擅长营造桥梁水渠的匠户,带来了许多实用的土法经验,虽无高深理论,却解决了应用组几个施工上的小难题。还有一个游方郎中,献上几张据说是家传的、治疗外伤有奇效的草药方子,被太医署的人谨慎地收下,准备验证。
公输哲和腹朜亲自参与了部分甄别。他们发现,这些民间来客,或许不懂高深的符号算式,但其经验之谈、巧思妙想,往往能给他们陷入僵局的研究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
“殿下此令,或真能网罗遗珠,补我天工苑之不足。”腹朜看着那位正与年轻墨家弟子激烈讨论水锤提水效率的老匠人,若有所思地对公输哲道。
公输哲则更关注那个老矿工带来的几块奇异矿石样本,点了点头:“只要能办事,管他来自何处!”
招贤馆内,人渐渐多起来,虽鱼龙混杂,不乏滥竽充数之辈,但也确实开始闪耀出些许真金的光泽。帝国的肌体,正试图通过这条新开的狭窄渠道,吸纳来自民间的、被长久忽视的活力与智慧。
扶苏站在宫墙之上,远远望着招贤馆方向进出的稀疏人流,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他知道,打破千年积习非一日之功,这道求贤令,更像是一次试探,一次播种。它触动了旧有利益格局,也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未来会有多少真正的人才通过这扇门走进来,又能在这条新的道路上走多远,取决于他接下来能否顶住压力,能否为这些人提供真正施展才华的舞台。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求贤令掀起的,或许正是一场将彻底改变帝国人才格局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