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五年,十月初一。寒衣节。
京师,德胜门外校场。
这一天的北京城,天公不作美。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头,凛冽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冰刀,刮擦着每个人的脸庞。
李苏站在点将台下,身上的黑色海军呢大衣上还带着些许未散的煤烟味。 三天前,他乘坐专列,仅用了一昼夜便从本溪前线赶回了京师。 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以往辽东督师回京述职,路上少说要走半个月。而现在,工业的速度将辽东与京师紧紧缝合在了一起。 他这次回来,是为了接管在京师集结的主力兵团,更是为了从皇帝手中接过那象征着生杀大权的帅印。
大地在微微颤抖。 放眼望去,校场上不再是昔日那种花花绿绿的旗帜海洋,而是一片沉默的、灰黑色的钢铁森林。 十万大军集结完毕。 其中五万是刚从京西大营完成整编的神机新军主力,清一色身穿深灰色棉大衣,头戴渗碳钢盔。而在他们侧翼,是三万名通过铁路运来的蒙古骑兵,以及两万名负责后勤的建设兵团。
点将台上。
朱由校身穿明黄色的金甲,外罩紫貂大氅,端坐在御辇之上。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那是被寒风吹的,也是被眼前这支军队的声势给震慑的。 这就是朕的兵吗? 这支沉默、冰冷、毫无声息却又令人窒息的军队,真的是属于大明的吗?
在他的左手边,是一众瑟瑟发抖的文官。 内阁首辅顾秉谦缩着脖子,眼神复杂地看着台下。 他看到了那一百门崭新的后装线膛重炮(京师机器局仿制版),炮口昂扬,如同死神的号角。 他更看到了那十辆被红绸盖住、却依然能看出狰狞轮廓的**“赑屃”战车**(京师产蒸汽坦克)。
“阁老。” 身边的礼部侍郎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 “这哪里是王师?这分明是……是一群只会杀人的机器。若是这支兵马回过头来……”
“慎言!” 顾秉谦低喝一声,打断了同僚的话。 他看着站在御辇旁那个身披黑色大氅的年轻人,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李苏。 这个名字,如今已经成了压在所有士大夫头顶的一座大山。
“吉时已到——!祭旗——!” 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了风雪。
并没有用牛羊。 孙得胜一挥手,两名彪形大汉拖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走到了旗杆下。 那人披头散发,嘴里塞着破布,还在拼命挣扎。 那是前几日东厂在京城刚刚抓获的、试图向盛京传递坦克图纸的兵部职方司郎中(被收买的内奸)。
李苏缓步走到那人面前,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 然后,他从腰间拔出那把御赐的尚方宝剑。
“噗!” 寒光一闪。 人头滚落,鲜血喷溅在那面巨大的**“明”**字大旗上,瞬间染红了金色的丝线。
“大军出征!血祭轩辕!” 李苏高举染血的宝剑,声音通过铁皮喇叭,在旷野上回荡。
“杀!杀!杀!” 十万人的吼声汇聚成一道惊雷,震散了漫天的飞雪。
朱由校看着这一幕,热血上涌,但他握着扶手的手却因用力而发白。 他站起身,从王体乾手中的托盘里,取出一枚沉甸甸的虎符和一颗金印。 那是代表着北境最高军政大权的**“征虏大将军”**印。
李苏走上高台,单膝跪地。
“李爱卿。” 朱由校并没有立刻交出印信,而是死死盯着李苏的眼睛。 皇帝的声音很轻,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这一去,又是千里之外。这十万虎狼,都在你一人掌握。” “朕在京城,听不到炮声,也看不到战车。” “朕……能睡个安稳觉吗?”
这是最后的试探。 也是皇权面对不可控的工业暴力时,本能的恐惧。
李苏抬起头。 他的目光清澈,却又深不见底,像是一潭寒潭水。 他没有发那些“忠君报国”的空誓。他知道,在这个利益捆绑的时代,誓言是最廉价的。
“陛下。” 李苏低声说道: “这十万大军的子弹,是京师机器局造的。” “这战车的煤,是大同煤矿挖的。” “这军饷,是皇家银行发的。” “只要陛下的**‘天子御道’(铁路与工业体系)不断,这支军队,就永远是陛下的刀。” “刀在谁手里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握着磨刀石**。”
朱由校愣了一下。 他听懂了。 李苏是在告诉他:你掌握着后勤和财政,你就掌握了这支军队的命脉。
皇帝眼中的阴霾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的狂喜。 “好!好一个磨刀石!” 朱由校重重地将大印拍在李苏手里: “去吧!” “给朕把沈阳拿回来!把努尔哈赤的骨灰扬了!” “朕在京城,等着你的捷报!”
“臣,领旨!”
……
正午。西直门火车站。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钢铁的海洋。 二十列军用专列停在多条并行的轨道上,车头喷吐的黑烟遮天蔽日。 这不是普通的火车。为了这次北伐,李苏动用了大明所有的运力。
“库哧——库哧——” 第一列装载着**“赑屃”战车**的专列率先启动。 为了承载这几十吨重的怪物,平板车厢经过了特殊的加固,每辆车厢只装载一辆坦克。 随着汽笛的长鸣,这些平日里笨重的钢铁怪兽,此刻却像轻盈的玩具一样,被蒸汽的力量轻易地拉向北方。
李苏登上了中间的一列指挥专列。 这节车厢被改造成了移动的作战室。墙壁上挂满了辽东的详细地图,长桌上摆放着最新的电报机。
“大人,所有部队登车完毕。” 孙元化手里拿着怀表,精准地汇报道: “第一梯队(装甲列车开路)已过居庸关。” “第二梯队(坦克与重炮)正在出站。” “第三梯队(步兵与骑兵)预计半个时辰后发车。” “按照计划,大军将在三日内,全部抵达山海关集结。”
三日。 这是一个让此时全世界军队都无法想象的速度。 以前十几万大军出征,光是行军就要走一个月,粮草消耗无数,到了前线还得休整半个月。 而现在,只需要三天。
李苏坐在皮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京城城墙。 他看到了城墙上那些神色复杂的文官,看到了跪在路边欢呼的百姓。
“大人,您看那帮文官的脸。” 孙得胜给李苏倒了一杯热茶,嘿嘿笑道: “一个个跟死了爹似的。他们怕是做梦都没想到,咱们真的能把这么多人一次性拉走。”
“他们怕的不是我。” 李苏接过茶杯,吹了吹浮沫: “他们怕的是这种速度。” “当距离不再是屏障,当边关和京师连成一体。” “他们那些欺上瞒下、养寇自重的把戏,就再也玩不转了。”
李苏放下茶杯,目光投向北方灰暗的天空。 那里是辽东。是皇太极的老巢。
“给锦州前线发电。” 李苏的声音冷酷而平静: “告诉负责守备的祖大寿。” “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把咱们埋在辽西走廊下面的那些**‘大家伙’**(重型地雷阵),都给我接通电源。” “既然客人已经到了门口,咱们也该把大门打开,请君入瓮了。”
火车的轮子撞击着铁轨,发出有节奏的轰鸣。 像是一首钢铁的战歌,向着那个旧时代的黄昏,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