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县的小院,日子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节奏,却又处处透着不同。
周颂宜依旧忙着妆阁的生意,往来于县城与村子之间,与薛云烟琢磨着新方子,打理着从府城传来的订单。
只是眉眼间少了在府城时的些许凝重,多了份落地生根的踏实。
褚景彦也重新坐在了窗明几净的书桌前,温习诗书,为那即将到来的、更远的前程做着准备。
半个月的光景,就在这平淡却充满盼头的等待里悄悄溜走。
放榜那天,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连周颂宜在分装香粉时,都偶尔会停下动作,侧耳倾听院外的动静,褚景彦虽看似沉静地翻着书页,那指尖划过纸张的速度,却比往常慢了几分。
将近午时,安县安静的村道上,骤然被一阵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的锣鼓声和马蹄声打破!
那动静,惊得街边的狗都跟着吠叫起来,家家户户都有人推开门窗探头张望。
“捷报!捷报!安县褚景彦褚老爷,高中丙辰科府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报喜人那高亢嘹亮、带着十足喜气的唱喏声,如同一声春雷,轰然炸响在褚家小院上空!
解元!府试第一名!
院子里,正在灶房忙活的褚老太手里的水瓢“哐当”掉进锅里,她愣了一瞬,随即猛地用围裙捂住脸,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压抑了太久的辛酸与此刻奔涌而出的狂喜,化作滚烫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在院里晾晒衣裳的王大娘更是“哎哟”一声,手里的木盆都忘了放下,拍着大腿就带着哭音笑了起来,反复念叨着:
“中了!真中了!头名解元!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周颂宜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对上王大娘那双惊喜万分的眼睛,才终于确信。
她的景彦,不仅中了,更是高高地中了头名解元!
她快步走出屋子,正看见褚景彦也从书房掀帘而出。
明晃晃的日头照在他清隽的脸上,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震惊,以及难以抑制的、灼灼的光彩。
他预感到自己或许能中,却万万没有想到,沉寂多年,再次下场,竟能一举夺魁,重拾昔日笔墨荣光!
“景彦!”周颂宜走到他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底却亮得惊人。
褚景彦回过神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仿佛要通过这真实的触感来确认并非梦境。
“阿宜,我……是解元。”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沙哑。
这时,褚家那简朴的院门外早已炸开了锅。
左邻右舍,提着菜篮的、端着茶碗的、抱着娃娃的,全都涌了过来,脸上洋溢着淳朴的、与有荣焉的兴奋。
“景彦中了?头名解元?!”
“了不得!了不得!咱们这村子都跟着沾光!”
“褚大娘,苦尽甘来,真是苦尽甘来啊!”
“阿宜,景彦能有今天,你功不可没!”
王二叔激动得胡子都在抖,抓住褚景彦的胳膊:“好小子!好小子!我就知道没看走眼!”
王二婶则一个劲儿地往周颂宜手里塞红鸡蛋。
没过多久,李记药铺的李大夫也带着梳洗得干干净净的孙女李念儿来了。
李念儿脸上用了周颂宜送的香粉,痘疤淡去不少,气色红润,她羞涩地递给周颂宜一个绣着兰草的香囊,细声说:“姐姐,恭喜。”
李大夫抚须大笑,声如洪钟:“景彦,大喜!腿疾痊愈,功名更上一层楼,双喜临门!阿宜丫头,居功至伟啊!”
这热闹还没完,县衙的衙役也骑着快马到了,送来了县令陆文渊的贺礼和亲笔道贺的信函。
陆县令在信中不吝赞美之词,称此为“安县文风鼎盛之兆”,更是给足了褚家颜面。
这贺礼送得及时,也送得巧妙。
除了常规的文房四宝和绸缎,还有一尊寓意“独占鳌头”的青玉貔貅,既雅致又吉祥。
陆文渊虽心知自己京中有人,过不了几年便能调回京城,但在其位谋其政,哪个地方官不愿意自己治下能出几个才俊,为自己的政绩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呢?
何况这褚景彦才华横溢,品性端方,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更不用说,他的夫人周颂宜前些日子琢磨出的那个公猪阉割之法,能让猪长得更快、膘肥体壮,肉质还少了腥臊,变得鲜嫩可口。
此法若在安县推广开来,百姓餐桌能见油水,县衙税收也能增加,等到年末考绩上报朝廷,这“劝课农桑、改良畜产”的政绩,可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
想到这里,陆文渊觉得这份贺礼送得是再值得不过了。
一时间,褚家这小院门庭若市,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要将门槛踏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荣耀和纷至沓来的真诚祝福,褚老太和王大娘喜得手足无措,还是周颂宜最先稳下心神。
她心中感念陆县令的看重,知道这些跑腿报喜的衙差最是辛苦,也最是不能得罪。
趁着众人围着褚景彦道贺、场面正喧闹的当口,她悄无声息地移到那为首的衙差身旁,动作利落又不失隐蔽地将一个早已备好的、沉甸甸的青色小钱袋塞进对方手里。
脸上带着温婉而得体的笑意,声音不高却清晰:
“几位差爷辛苦了,这么大老远专程跑来报喜。
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差爷和兄弟们喝杯茶水,也沾沾我们家的喜气。”
那衙差手里一沉,掂量出分量不轻,脸上原本公式化的笑容立刻真切热络了许多。
他迅速将钱袋揣入怀中,抱拳回礼,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几分亲近:
“褚夫人太客气了!这都是小的们分内的事。褚老爷高中解元,是我们整个安县的荣耀!
回头我们一定将夫人和褚老爷的谢意转达给县尊大人。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这钱给得恰到好处,既体面地打点了这些具体办事的人,让他们心里舒坦,觉得褚家会做人,不至于白跑一趟甚至心生怨怼,也间接地向陆县令表达了感激之情。
衙差们回去后,自然会在陆文渊面前多说褚家的好话,这份官面上的善意便能维系得更长久稳固。
周颂宜深知,很多时候,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鬼”,往往能在不经意间行个方便或添点堵。
她与褚景彦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意已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