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在偏殿等着,本宫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一早上被苏郁折腾了两回,又去了寿康宫陪着太后,回来又和皇上虚与委蛇,宜修真的是累坏了,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
“娘娘若是不想见,奴婢去打发了她。”剪秋扶着宜修躺在了榻上,给她搭上了毯子。
“不必,这样倒显得本宫容不下人。好吃好喝伺候着,等本宫睡醒了再说。”宜修说着已经慢慢闭上了眼睛。
直到日头西沉,她才慢慢醒了过来,让人去将甄嬛带过来。
景仁宫的暖阁里燃着淡淡的松木香,宜修正低头看着剪秋递来的内务府账本,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纸页上的墨迹,连甄嬛屈膝行礼的动静都似未察觉。
直到底下的人跪了快半盏茶的功夫,她才慢悠悠抬眼,目光没落在甄嬛脸上,只扫过她身上那件半旧的素色宫装,“起来吧。静思苑的地龙还暖和吗?前日让人送的安神香包,用着还合宜?”
这话问得客气,却没半分温度。甄嬛攥着帕子起身,原想好的几分试探竟堵在喉咙口。她本等着宜修发难,哪怕是冷言冷语,也算一种在意,可眼下这份彻底的漠视,倒让她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不自在。
“劳皇后娘娘挂心,静思苑一切都好。”甄嬛强压着心头的涩意,语气放得低柔,“臣妾今日来,是特意谢过皇后的安置之恩。”
宜修没接话,反而转头对剪秋说道,“福惠方才醒了,你去瞧瞧,别让嬷嬷把米糊喂得太急。”完全将甄嬛晾在一旁,仿佛她不是来请安的妃嫔,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甄嬛站在原地,指尖掐得掌心发疼。她忽然懂了,宜修的冷淡比任何冷嘲热讽都更伤人。这是中宫对失势妃嫔的俯瞰,是你已不配让我动气的宣告,比任何尖锐的话语,都更能戳破她那点残存的体面。
“早上本就想来和娘娘请安,可是走到了景仁宫门口,剪秋姑姑没让臣妾进来。”甄嬛轻声说道。
宜修这才缓缓抬眼,目光落在甄嬛脸上时,没半分波澜,“剪秋也是按规矩办事。卯时刚过,福惠夜里闹觉,本宫难得歇了半个时辰,她自然要拦着外人扰了清净。”
她顿了顿,指尖摩挲着腕间的玉镯,话里藏着明晃晃的规矩,“后宫请安原是本分,但也要看时候。你如今在静思苑静养,本该多顾着自己身子,倒不必拘着这早间的虚礼。毕竟,真要论规矩,你如今还是庶人,没有品级,原也不必日日来凑这份热闹。”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戳破甄嬛刻意维持的温顺。甄嬛脸上的血色褪了几分,攥着帕子的手更紧了。宜修不仅不认她的委屈,反倒用庶人身份点她的处境,明着是体谅,实则是告诉她,如今的你,连让我破例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恰在这时,苏郁抱着福惠从内间出来,孩子嘴里含着小勺,小脸上沾了些米糊。宜修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语气瞬间软了几分,对着苏郁问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过了晌午,臣妾听闻皇后娘娘在休息,就没打扰,去守着福惠了。”苏郁笑着说道。
“快把福惠抱过来让本宫瞧瞧,是不是又把米糊蹭得满脸都是?”全然忘了站在一旁的甄嬛,仿佛她只是景仁宫里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他如今牙床痒,咬着勺子就不撒嘴。臣妾和乳母哄了半天,他也不听话,只能抱出来给娘娘了。”苏郁笑着将福惠放进了宜修怀里。
宜修伸手接过福惠,指尖先轻轻蹭了蹭孩子泛红的牙床,语气软得能滴出水来,“这小机灵,是把勺子当磨牙的玩意儿了。”说着从袖袋里摸出块细纱布,蘸了点温水,小心翼翼擦去他脸上的米糊,“再闹,往后就不给你沾米糕糊了。”
福惠似是听懂了,含着勺子眨眨眼,小拳头却攥住宜修的衣襟晃了晃,嘴里发出“唔唔”的软声。宜修被逗得笑出声,低头时鬓边的素银钗蹭过孩子的额头,满是寻常人家的温情,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暖意。这份鲜活,是甄嬛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
苏郁立在一旁,笑着递过干净的帕子,“方才乳母说,他方才咬着勺子不肯松,还差点把勺子甩出去,溅了乳母一身米糊。”话落时,她才似刚瞧见甄嬛般,眼底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却没多问,只垂眸退到宜修身侧,成了这温情画面里的一角背景。
甄嬛站在原地,指尖几乎要掐破帕子。宜修的笑,苏郁的默契,孩子的软语,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把她隔在所有暖意之外。她这才彻底明白,宜修从不是不在意,是她的在意早已给了旁人,而自己,连被她放在眼里比较的资格,都已失去。
“见过……贵妃娘娘。”甄嬛不肯认输,朝着苏郁又行了一礼。
苏郁垂眸受了这半礼,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只淡淡应了声“起来吧”,目光却没落在甄嬛身上,转而落在宜修怀里的福惠脸上。孩子正用小拳头去够宜修鬓边的钗子,她伸手轻轻按住孩子的手,柔声道,“别闹,把娘娘的钗子碰掉了。”
这轻描淡写的应对,比任何冷言都更让甄嬛难堪。她原想借着行礼打破这被无视的僵局,没料到苏郁竟和宜修如出一辙,只把她当空气般应付,连半句多余的话都不肯给。
宜修这时才似想起她,抬头时眼底的暖意已淡去大半,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既然见过贵妃了,便回去吧。静思苑离这儿远,路上仔细些。毕竟你如今身子不比从前,真冻着了,倒显得景仁宫留客不懂分寸。”
话里句句是“体谅”,实则是下了逐客令。甄嬛攥着帕子的手不住发抖,脸上却要强撑着体面,躬身行了一礼,哑着嗓子道,“臣妾告退。”转身时,眼角的湿意终于忍不住涌上来,脚步踉跄着踏出景仁宫,仿佛身后那满室的温情,是能灼伤她的火。
“原以为她重新回来会大杀四方呢,结果竟是这样畏畏缩缩。没意思!”苏郁原以为再见面是熹妃回宫的盛大场面,可谁想到居然成了第二个浣碧,实在是无趣。
“她连个嫔妃都算不上,如何能大杀四方?”宜修指尖轻轻拍着福惠的后背,哄着孩子打了个小哈欠,“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能掉以轻心,她这般蛰伏,倒是成长了不少。”
“能从冷宫里活着出来,又敢主动来景仁宫试探,这人断不会真如表面般怯懦。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她离开了一年多,这宫里的风向早就变了。全都是我们的人,她又能翻出什么花样。况且,只有半张脸的白月光,杀伤力可不够。”
宜修闻言轻笑一声,指尖轻轻刮过福惠软乎乎的脸颊,“白月光的名头,本就靠皇上的旧情撑着。如今他眼里,既有鲜活的新人,又有安稳的子嗣,哪还有多余的心思记挂一个失了身份的旧人?找人看住她就好,我们也不必出手。这宫里,自然有人想要对付她。”
一切和宜修说的一样,虽然甄嬛摆脱了被看管的困境,可皇上虽然临幸了她,却没有给她名分,而且因为太后不喜甄嬛,皇上自临幸过她一次,也一直没再来过静思苑。这宫里的奴才们向来拜高踩低,看她不再受宠,对她的态度也敷衍起来。而后宫看她不顺眼的那些新人,也时不时来静思苑门口对她冷嘲热讽。但是甄嬛都没有在意,她如今早就不在乎这些东西了。她在等,等一个可以抓住皇上的心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