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灵气甫一接触，那灰败的叶片便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贪婪而缓慢地汲取着这丝熟悉的生机。
不过数息，叶片边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极淡的碧色。
“嘿！活了！”
李梦欢眼睛一亮，随即桃花眼滴溜溜一转，看向沈璃，脸上堆起十二分的真诚与谄媚。
沈璃：“？”
“说到共患难，姑奶奶你刚才背着道爷我在那火海树梢上腾挪飞跃的身姿，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烈火熊熊是您的背景，浓烟滚滚是您的点缀！每一次纵跃，都踏在道爷我心尖尖上！那叫一个悍勇绝伦，英姿飒爽！道爷我当时趴在您背上，被那王霸之气一冲，神魂激荡，情难自禁，脱口而出那句肺腑之言——姑奶奶！我要爱上你了！此情此感，天地可鉴啊！”
洞内霎时一静。
沈璃眼角微跳，面无表情地收回给珠光草渡灵气的指尖。
她有点后悔，刚才就该真把他抡到外面，叫他去水里醒醒神。
秦红药先是一愣，随即便是一声嗤笑：“李神棍，你是被火燎昏头了还是被烟呛傻了？就你这点风吹就倒的修为，被阿璃当麻袋扛着逃命的份儿，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
她凤目一横，嫌弃地上下打量李梦欢，“还爱上？你这是恩将仇报！想害我们阿璃做噩梦是吧？”
李梦欢：(#‵′)怎么又是恩将仇报？？
楼当风折扇一展，掩住唇边抑制不住扩大的笑意，清咳两声，慢悠悠地接上话茬。
“秦仙子此言，话糙理不糙。李兄啊，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然则以身相许这等古礼，讲究的是才子佳人，门当户对，两情相悦。你这般……嗯，身无长物又拖油瓶的相许，”他扇尖虚点李梦欢狼狈的仪容和腰间的葫芦，促狭道，“对沈姑娘而言，岂非天大的负累？说是恩将仇报，实在……贴切至极啊！”
李梦欢：“？”
楼三这人真是不能处！
他目光一转，投向一旁看戏的孟昶心，语气带着十二分的委屈和期待：“孟仙子！你来说句公道话！道爷我虽一时落魄，但前途无量！品貌才学哪点配不上……呃，不是，是那份在生死关头迸发的赤诚之心，难道就一文不值吗？”
沈璃：(?-_-?)
怎么说呢……值三道离火赤焱符。
孟昶心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闹剧，闻言水眸弯起，脸上绽开一个春花烂漫般的甜美笑容。
她的声音清甜悦耳：“李道长此言差矣。”
她莲步轻移，走到李梦欢面前，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
“道长师承渊源，符阵神妙无方，更兼急智百出，每每于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此番瀛洲之行，若无道长运筹帷幄，沈妹妹与我等，恐难安然重聚。道长之风骨才情，实乃人中龙凤，昶心亦是钦佩不已。”
秦红药意外地看了眼孟昶心，说这么多好话，她难道算计着李神棍什么东西？
总算来了个中肯的人！
这番话如春风拂面，听得李梦欢通体舒泰，脸上那点委屈瞬间烟消云散，眉梢眼角都扬了起来，挺直腰板，得意地朝秦楼二人飞了个眼神。
瞧瞧！还是有识货的！
他清了清嗓子，正欲顺杆往上爬，引这位慧眼识珠的孟仙子为平生知己，却见孟昶心笑容依旧，话锋却转了一番：
“然则，沈妹妹冰魄玉骨，道心通明。她于长生泉中怜瑞兽之殇，于寒潭石窟守本心之坚，于烈焰焚林时展悍勇之姿，此等风仪气度，岂是凡俗婚配可轻言亵渎？”
沈璃：……
孟昶心敢夸出口，她自己都不敢认。
李梦欢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孟昶心顿了顿，回眸看向李梦欢，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笑意盈盈，吐出的字句却像蜜水凝成的小冰锥：“李道长人中龙凤，自当觅得九天玄女为配。沈妹妹前程远大，亦非池中之物。道长方才戏言的那番心意，于道长自身……恐亦招致非议。依昶心浅见，确如秦姐姐与楼公子所言——”
她红唇轻启，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万、万、不、可、恩、将、仇、报、呀。”
“噗嗤！”
秦红药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楼当风以扇掩面，肩膀可疑地抖动。
沈璃默默别开脸。
孟昶心说话确实有些门道，这番先褒后贬的措辞，换个笨一点的，恐怕真觉着自己被夸了。
李梦欢：“……”
山洞里头一二三四五个人，凑不出一个半能欣赏他真心的！
“咳！”
楼当风强忍笑意，转移话题道：“眼下瀛洲已成是非之地，死气冲霄，恐非久留。负山神龟凋零至此，方壶、瀛洲接连遭劫，那蓬莱丘恐怕亦是风雨飘摇。五山倾覆之祸，怕是不远了。”
秦红药皱眉道：“五山随波上下靠的就是那十五只神龟轮流托举。如今神龟凋零殆尽，仙山根基动摇，死气倒灌……这是要天塌地陷！”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沈璃忽然开口：“这些或亦是天道运转一环。然其中若有邪祟借机兴风作浪，便不可坐视。”
“沈妹妹所言甚是。”孟昶心颔首，“当务之急，是寻路离开这死气囚笼。李道长方才所言那道缝隙……”
“就在瀑布上方后面，咱们现在头顶正上方的位置。那些死气糊得厚实，气机时断时续，但错不了！只是从这里开始，越往上那死气就越浓……”
他掂量了一下自己此刻的状态，又看看沈璃，剩下的话不言自明——难如登天。
水帘如天河倒悬，死雾翻涌，将上方岩壁遮掩得严严实实，莫说什么缝隙，连块完整的石头都看不清。
楼当风眉头微蹙，“此地气机紊乱，纵是金丹修士，硬闯也非易事。何况此地灵力运转滞涩……”
秦红药：“有路总比没路强！等外面火熄了，老娘用索捆着你们一个个荡过去！再难都比困死在这里强！”
她话音刚落，静伏在沈璃掌心的珠光草，叶片忽然极其轻微地一颤。
紧接着，李梦欢腰间黄皮葫芦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噗噗”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轻轻弹动。
“嗯？”李梦欢低头去摸葫芦。
噗通！
一声清晰无比的落水声，穿透轰鸣的瀑布巨响，异常突兀地自洞窟外传来。
众人交换了个眼神，目光齐刷刷射向洞口垂挂的水帘。
孟昶心眉头一挑，手指尖灵光缠绕，准备送一抹灵气去看看。
只是那灵光还没离开指尖，就被沈璃拦下。
孟昶心回头，见沈璃微微摇了摇头，她也不坚持，放下手静观其变。
那声音沉闷短促，如同重物坠入深潭，只响了一下便再无声息。
是燃烧的巨树残骸终于支撑不住落水了？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