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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我在红楼当社畜 > 第198章 晴雯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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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窗纸透着死气沉沉的青灰色。油灯早已熄灭,只留下一股焦糊味在空气里打转,混着远处传来的一声若有若无的、被捂住了口的呜咽,让这清晨冷得彻骨。

马伯庸慢慢直起腰,僵硬的骨头发出细微声响。外头动静小了些,可断断续续的哭声和拖拽声,比之前的打砸更让人心头发毛。

他不能一直躲在屋里。得出去看看风声,还得装出刚忙完公务、对夜里变故一无所知的模样。

推开值房门,一股混杂着尘土和泪水的压抑空气扑面而来。院子里,几个粗使婆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笤帚划过青石板的声音干涩而空洞。她们的眼神躲闪,不敢与人对视,却在他走过时,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一眼,又迅速垂下,仿佛在彼此心照不宣地传递着某种秘密。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对风暴过后的清理工作的习以为常。远处怡红院方向还隐约传来女子的哭喊和婆子不耐烦的呵斥,与这院中的死寂形成可怖的呼应。

真是造孽……两个端水盆的婆子擦肩而过。

少说两句!没见林之孝家的都不敢出声?

马伯庸脚步不停,心却猛地一沉。那个字像颗冰珠子,顺着脊梁骨滚下去,激得他后颈发凉。这么快就动手了?撵的是谁?

走到通往园子夹道的月亮门附近,前面突然一阵骚动。王善保家那特有的尖厉嗓音刺破晨雾:

还当自己是副小姐呢?病秧子装什么相!太太发话了,即刻撵出去!衣裳都不许多拿!

马伯庸下意识闪身躲到月亮门厚重的砖墙后,粗糙的砖面硌着额头,一股陈年的土腥气钻进鼻腔。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眼睛。

只见王善保家的带着几个健壮仆妇,正连拖带拽地拉着个人从怡红院方向出来。那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头发散乱如枯草。

是晴雯。

饿了这些天,她脸白得像初春将化的残雪,颧骨都尖利地凸了出来,唯有一双眼睛还燃着幽暗的火,死死瞪着王善保家的。那身她平日最爱、衬得她容颜如芙蓉初绽的水红绫袄,此刻皱巴巴地糊满了尘土和泪痕,一边袖子被扯得开了线,露出半截瘦削的、伶仃的腕子。

你们……你们……她想骂,气息弱得连不成句,但那双曾经飞针走线、巧夺天工的手,即便被反拧着,指节也依然紧绷着,保持着一种不甘的、想要抓住什么的姿态。

闭嘴!快走!一个仆妇狠狠拧她胳膊。

晴雯浑身一颤,硬是把痛呼咽了回去,头仰得更高。她被像破布袋似的往前拽,脚上那只软底绣花鞋在青石板上刮出嗤啦——嗤啦——的声响,不像是走路,倒像是用尽最后力气,在这吃人的府邸地面上,划下一道无声的控诉。每一下都像刮在人心上。

经过月亮门时,她散乱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马伯庸藏身的方向。

就这一眼,马伯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那不是求救,也不是认出了他,倒像只濒死的野兽,亮出最后那点狠劲。

他猛地把头缩回,后背紧紧抵住冰凉的砖墙,心咚咚直跳。

脚步声、呵斥声、还有那刺耳的摩擦声,渐渐远了。

墙这边死一般寂静。

马伯庸顺着墙根滑坐在地,砖地的寒气透过薄衫直往骨头里钻。他眼前反复晃动着晴雯那双燃着火的眼睛,还有她那梗着的脖子。

他跟晴雯不熟,话都没说过几句。就记得是个模样俏、嘴皮子利索、心比天高的丫头,在这死气沉沉的府里算个鲜亮又扎眼的存在。他甚至还隐约听说过她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的狂态,当时只觉得张扬,此刻才明白,那不过是生命本该有的、一点微弱的火光。

可这府里,容不下这样的光。它只需要温顺的影子。

就因为她长得太好,碍了“正经人”的眼?性子太直,戳破了温良恭俭的假象?还是说,她和她那出神入化的针线一样,不过是主子们一时兴起的玩物,用旧了、看腻了,或者需要找个由头彰显权威时,便可随意丢弃的敝履?

那他马伯庸呢?他比晴雯强在哪里?是多识几个字,多会算几本账?晴雯的针线是老太太都夸过的,他马伯庸的账本,和晴雯的针线,在这府里有什么分别?不都是主子们用得着时拿来用用,用不着时随手就能丢弃的玩意儿么?今日是晴雯的针线,明日或许就是他马伯庸的算盘。

在主子眼里,他们都是可以随时拿来顶罪、泄愤的。有用时赏口饭吃,碍事时一脚踢开。

贾府这艘破船,不光底下漏水,上头的人也开始互相撕咬,先把没依没靠的推下去垫背。

他原先还存着点凑合过的心思,这下全凉透了。

这地方不养人,只吃人。

他在地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他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

脸上所有的震惊、悲凉、恐惧,都被他一点点压下去,碾成一片死水。

他整了整衣冠,迈步走出月亮门的阴影。那‘嗤啦——嗤啦——’的刮擦声,似乎还黏在他的耳底,久久不散。他只是像个最寻常不过的、刚忙完事的管事,继续往回事处走去。

只是每一步,都踩得比往日更沉,更稳。

今早看见的这一切,像把钝刀子,在他心里慢慢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