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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黑金劫》

初冬的寒风像裹了冰渣,刀子般刮过京郊地面。陈文强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冻硬的土路上,怀揣着那张刚从顺天府衙门捂热的批文,滚烫的纸页几乎要灼透棉袄——他终于拿到了官府的允准,可以在外城正式开窑烧煤,把那些深埋地下的黑金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他搓了搓冻得发木的脸颊,对着呼出的白气咧嘴一笑,脚步轻快起来。快了,绕过前面那片稀疏的林子,他那热火朝天的工坊就在眼前。

可风陡然转了向,一股浓重、刺鼻的焦油味猛地灌入鼻腔。这味道不对!不是寻常煤烟,而是某种东西被彻底焚毁后的污浊气息,像铁锈混着腐烂物,沉甸甸地卡在喉咙里。陈文强心头咯噔一沉,拔腿就跑。

冲出林子,眼前景象让他如遭雷击。

那几间他亲手盯着盖起来的工棚,此刻只剩下焦黑的骨架,歪斜地支棱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如同巨兽狰狞的残骸。棚顶的茅草早烧光了,只余几缕黑烟有气无力地向上飘。地面上狼藉一片,碎裂的陶盆、扭曲变形的铁器、被踩进泥里的煤块,还有散落得到处都是的、糊满黑灰的账簿纸页。一口新砌不久、他寄予厚望的蜂窝煤炉被砸得四分五裂,炉膛里残留的煤饼尚未燃尽,暗红的火星在冷风里苟延残喘。

他倾注心血、刚刚有了起色的“家业”,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谁?…谁干的?!”陈文强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双眼瞬间充血。他踉跄着扑进那片冒着余烟的废墟,双手在冰冷的灰烬和尖锐的木刺间疯狂翻找。指尖被割破,渗出血珠,混着黑灰,他却浑然不觉。那批文,那几张薄薄的纸,此刻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发疯似的在倾倒的案桌下摸索,终于触到一个硬质的纸角!他猛地抽出来,正是那张墨迹簇新的顺天府批文,边角已被燎得焦黄卷曲。

“呵…呵呵…”他攥着这张废纸,神经质地低笑起来,笑声干涩嘶哑,在死寂的废墟里回荡,比哭还难听。有什么用?批文到手了,工坊却没了!这感觉,就像刚攥住登天的梯子,脚下却轰然塌陷。

“爹?爹——!”

带着哭腔的呼喊由远及近。陈乐天和陈浩然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两人脸上都糊满了黑灰,神情惊惶。陈乐天一眼看到废墟中父亲佝偻的背影,还有他手里那张无用的批文,少年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爹…这…这咋回事?咱家…咱家被抄了?”

陈文强没回头,只是肩膀剧烈地耸动了一下,攥着批文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惨白。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是死灰般的绝望和一种近乎癫狂的狠厉。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锈蚀的铁器在摩擦。

“爹?”陈浩然心头发紧,上前一步。

“年——小——刀——!”三个字,终于从陈文强紧咬的牙缝里,带着血腥气,一字一顿地迸了出来。那声音嘶哑低沉,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这片焦黑的土地。

寒意,比这冬日的朔风更刺骨,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祸不单行。

陈文强工坊被焚毁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更猛烈的风暴已然成型,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

起初是零星的低语,在茶馆酒肆的角落,在清晨担水的井台边,在寒风凛冽的胡同口。几个眼神闪烁的闲汉,压低了嗓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某处烧煤的铺子如何“毒烟弥漫”,如何“熏倒了街坊”,又如何“闹出了人命”。细节在口耳相传中迅速膨胀、扭曲、骇人听闻。

“听说了吗?西城根儿那家烧黑石头的,昨儿个夜里,毒烟钻进邻家,活活闷死了一个老汉!口鼻流黑血啊!”一个裹着破棉袄的汉子在馄饨摊前唾沫横飞。

“何止啊!”旁边立刻有人接茬,神秘兮兮地左右张望,“我三姑婆家隔壁的侄子在顺天府当差,亲口说的!那烧出来的黑灰,沾上一点,皮肉就烂!邪性得很!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石头,是…是地府里跑出来的妖物!”

“妖物”二字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轰”地一下点燃了市井间的恐慌。流言像瘟疫般扩散。昨日还只是好奇观望“蜂窝煤”新鲜事物的人们,今日已是谈“煤”色变。那些原本靠着陈文强供煤,勉强维持冬日营生的小摊贩,成了众矢之的。

“滚开!离我摊子远点!”一个卖烤红薯的老汉,对着推车过来、炉子里正烧着蜂窝煤的同行厉声呵斥,满脸嫌恶,“你那炉子里烧的是催命符!别害了大家!”

被呵斥的摊主面红耳赤,又惊又怒:“你…你胡说什么!这煤烧得好好的…”

“好好的?”旁边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尖声插话,指着那微微冒烟的煤炉,如同指着毒蛇猛兽,“你没听见吗?都毒死人了!你这炉子摆在这儿,是想把整条街的人都害死啊?快拿走!不然报官抓你!”

恐惧和愚昧一旦结合,便化为汹涌的恶意。推搡、辱骂、甚至有人捡起地上的冻土块朝那些烧煤的摊主砸去。恐慌像无形的巨网,罩住了所有与“煤”相关的人和物。陈文强的名字,更是成了“灾星”和“祸害”的代名词,在无数张唾沫横飞的嘴里被反复咀嚼、唾弃。

这股汹涌的浊流,最终裹挟着“民意”,冲垮了顺天府衙门的门槛。

陈文强一家暂时蜗居在南城一处破败逼仄的租屋内。屋内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糊味,是那场大火烙下的印记。陈文强坐在唯一一条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板凳上,脸色灰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脚下凹凸不平的泥地,仿佛灵魂已抽离。那张曾经带来希望的顺天府批文,皱巴巴地躺在他脚边,沾满了煤灰和泥点。

陈乐天蹲在墙角,用一把小锉刀,专注地修复着一件在废墟里扒拉出来的、烧得变形的黄铜工具。他动作很慢,每一下都极其仔细,仿佛这是世间唯一值得投入心力的事情,只有金属被刮削时发出的单调“沙沙”声,在这片死寂中固执地响着。

陈浩然则焦躁地在狭小的屋子里踱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像冰水一样浇在每个人心头:“外面…外面传疯了。说我们的煤有毒,烧死了人!说得有鼻子有眼!那些小摊贩,但凡烧过咱家煤的,都被街坊指着鼻子骂,东西都卖不出去!爹,这分明是有人…”

“砰!”

陈文强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破木桌上,震得桌上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跳了起来,又咣当一声倒下,在泥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才停住。他胸膛剧烈起伏,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年小刀…除了那个杂碎,还能有谁?!烧我的坊,断我的路,还要泼这脏水…这是要逼死我!逼死我们全家!”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粗暴的拍门声,如同擂鼓,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开门!顺天府查案!快开门!”一个粗犷蛮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

屋内的空气瞬间冻结了。

陈乐天手里的锉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陈浩然猛地停住脚步,脸色煞白地看向父亲。陈文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厉色,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

不等里面回应,门闩便被粗暴地撞断,两扇破旧的木门“哐当”一声被踹开!寒风裹挟着外面的喧嚣猛地灌入小屋。门口堵着四五个穿着皂隶服色的差役,个个膀大腰圆,面色不善,腰间挎着铁尺锁链。为首的是一个蓄着短须、眼袋浮肿的班头,三角眼阴沉地扫视着屋内。

“哪个是陈文强?”班头声音冰冷,毫无温度。

陈文强深吸一口气,扶着破桌子艰难地站直身体,挺了挺佝偻的背脊:“小人…便是。”

班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大红官印的纸,哗啦一声抖开,用公事公办的腔调念道:“查,京郊民人陈文强,私采地下不明黑石,妄称‘煤炭’,聚众烧炼,其法诡异,所生之烟恶臭刺鼻,疑含剧毒!更兼坊间纷传,有邻人因吸入此烟暴毙!此等妖物,惑乱人心,遗毒无穷!着即查封其所有作坊、存物!一应人等,听候传讯!不得有误!”

“查封?”陈文强如遭重击,身体晃了晃,嘶声道,“官爷!小人有顺天府批文!那煤…”

“批文?”班头嗤笑一声,三角眼里满是嘲弄和轻蔑,“批文顶个屁用!现在全城百姓都知道你这煤是催命的毒物!顺天府奉的是九门提督衙门的令!提督大人亲口说了,此等妖异之物,祸乱京师,必须连根拔起!再有贩卖使用者,同罪论处!”

他猛地一挥手,根本不给陈文强任何辩白的机会:“给我搜!所有沾了那黑石头的东西,一件不留,全部贴上封条抬走!这破屋子也仔细搜一遍!”

如狼似虎的差役立刻涌了进来,粗暴地翻箱倒柜。本就家徒四壁的小屋瞬间被搅得天翻地覆。破被褥被抖开,仅存的几件家什被推倒,墙角堆着的一点从废墟里抢救出来的、还算完整的煤饼和做煤的工具,被毫不留情地扔到屋外空地上。

“爹!”陈乐天看着自己刚修了一半的黄铜工具被一个差役随手丢进杂物堆,心疼地喊了一声,想冲过去,却被陈浩然死死拽住胳膊。

陈文强像一尊石雕般僵立在屋子中央,眼睁睁看着差役将他仅存的一点希望——那些煤饼、工具粗暴地拖走、贴上刺眼的封条。班头那“九门提督衙门”、“提督大人亲口”几个字,如同万钧巨石,狠狠砸在他的心头,砸得他眼前发黑,四肢百骸一片冰凉。完了。年小刀的手,竟然能伸到九门提督那里?这哪里是查封,这是斩尽杀绝!

差役们动作麻利,很快将搜出的“违禁品”堆在屋外。班头扫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陈文强一家,鼻孔里哼出一股冷气:“老实待着!随时听传!若敢离京,视为畏罪潜逃,格杀勿论!”撂下这句杀气腾腾的话,他带着手下扬长而去,留下满屋狼藉和一扇在寒风中吱呀作响的破门。

小屋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刺骨的寒风从破门洞灌入,卷起地上的灰尘。陈文强佝偻着背,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血口子的手,颤抖着,捡起脚边那张被踩踏过、沾满泥污的顺天府批文。他死死地盯着纸上模糊的墨迹和鲜红的官印,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格杀…勿论…”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心窝。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强行咽了下去,嘴角却无法抑制地抽搐着。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外差役消失的方向,那里面翻涌着的不再仅仅是绝望,而是某种被逼到绝境、濒临爆发的、近乎疯狂的恨意和戾气。年小刀…还有那高高在上的九门提督!

“爹…”陈乐天看着父亲扭曲的面容,从未感到如此恐惧。

陈文强没有回应儿子,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那片被差役粗暴翻检过、散落着零星煤渣和破木片的屋角。一个冰冷的、金属的反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极其微弱地一闪。

他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挪过去。在几块碎木和煤灰下面,他拨开杂物,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

他把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个现代防风打火机,银色的金属外壳,上面印着一个模糊的、被刮花了的运动品牌logo。这正是他穿越时揣在裤兜里的那个!不知何时遗失,竟出现在这废墟小屋的角落。打火机的一角被砸得凹陷下去,边缘沾着凝固的、暗褐色的污迹——那分明是早已干涸的血!

陈文强的心脏骤然缩紧!他记得很清楚,工坊被砸那晚,混乱中他曾和闯入者撕扯,脸上挨了一拳,鼻血直流!这血…这打火机…它当时就掉在现场?还是…有人故意留下?年小刀的人?还是…那晚行凶者中,有谁被自己抓伤过?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他的神经。他猛地攥紧了这个冰冷的金属物,指腹死死按住外壳上那点干涸的血迹,仿佛要把它嵌入自己的骨肉里。这东西,是祸根?还是…唯一可能翻盘的证据?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却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攥着打火机,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两个儿子,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老大,老三!给我听好了!”那语气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绝,“天黑之前,给我把年小刀那帮杂碎常蹲的耗子洞,一个不落,全摸清楚!特别是…谁手上、脸上新添了伤!”

陈乐天被父亲眼中那骇人的光震慑,下意识地点点头。陈浩然则迅速捕捉到了关键:“爹,您是说…这打火机…”

“少废话!”陈文强粗暴地打断,将那沾血的打火机紧紧攥在手心,指节捏得发白,“去!快去!”

兄弟俩不敢再问,一咬牙,闪身冲出了这间冰冷绝望的破屋,身影迅速消失在暮色渐浓的胡同深处。

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从破洞的门板外呜呜地灌进来。陈文强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独自矗立在满屋狼藉的中央。他缓缓摊开紧握的手掌,那枚冰冷的打火机静静地躺在掌心,银色的外壳在昏暗中泛着幽微的光,那点干涸的暗红血迹,如同一个诡异的、沉默的诅咒。

黑暗中,仿佛有一双阴鸷的眼睛,正透过这京城无边的夜色,冷冷地注视着这间破屋。年小刀的身影,如同盘踞在蛛网中心的毒蜘蛛,无声地咧开了嘴,露出森白的、得意的黄牙。

打火机冰冷,那点暗红的血迹却灼烫着他的神经。九门提督…年小刀…还有这不知属于谁的、带着他陈文强血迹的证物…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朝着这风雨飘摇的陈家,狠狠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