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的手指从刀鞘末端抬起。阳光照在刀柄上,金属发烫。他睁开眼,正看见那人从东坡走下。
这次没有停步,没有言语。灰麻劲装的首领双手各握一尺,铁尺漆黑,边缘磨出银光。他落地时脚跟未抬,直接向前滑了半步,右肩依旧低着,但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
杜守拙不动。右手缓缓覆上刀柄,掌心贴住粗糙的缠布。他能感觉到左臂旧伤处有一股热意积着,那是昨夜调息时压进去的劲。他没让它散,也没让它爆,就卡在肩井穴的位置,像一块烧红的铁埋在肉里。
对方动了。
双尺交错,一高一低,直扑面门与肋下。风声压到耳边才响,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
杜守拙侧身。刀鞘擦过腰侧,布料裂开一道口子。他没用左手格挡,反而顺势后撤半步,左臂垂得更低了些,指尖几乎触地。
那人眼睛一亮。
第二击紧接而来。右尺横扫,直取左肩。这一下用了全力,尺锋割破空气,发出短促的啸音。
杜守拙终于抬手。
不是格,不是挡,而是顺着对方来势,让左臂微微一震。那一团积在肩井穴的热劲猛然松开,顺着经脉冲向肘弯。他的动作看起来像是抽搐,实则内力已在瞬间完成换路。
断锋刀出鞘三寸。
刀气先至。
“铛!”
火星撞在铁尺上炸开。那人手腕一抖,攻势中断,向后跃出一步。
杜守拙站定,刀未全出,仍插在土中。他左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动,那是劲力回流的余波。他知道对方已经察觉不对——刚才那一震,不是伤势发作,是刻意释放。
可他不管。
右脚前踏,踩进自己昨日划出的浅沟里。这是他布下的节奏点。每一步落脚,都对应体内热流运转的节点。
那人冷笑一声,双尺收回胸前交叉,再次逼近。这次步伐变了,不再是直线强攻,而是斜切弧线,试图绕到左侧死角。
杜守拙不动。
等对方进入七步之内,他突然低喝一声,右腿蹬地,整个人如箭射出。不是后退,也不是闪避,竟是迎面冲入对方攻势中心。
灰衣首领一惊,双尺立刻封门。
可杜守拙的目标不是他。
刀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反斜线。第七式“断 horizon”起手,但中途变招,由下而上斜撩,刀锋直指对手右肋。
那人仓促举尺格挡。
“当!”
整条手臂被震得发麻。他连退三步,双脚在地上犁出两道深痕。
观战的几个灰衣人站在坡上,有人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兵器。他们没见过这种打法——明明是防守姿态,却能在瞬间转为进攻;看似被动,实则每一步都在引对方入局。
杜守拙收刀,刀尖朝地,呼吸平稳。他左手轻抚腰间铜锁,拇指蹭过锁面缺口。这个动作他已经做了十年,每次心神不稳时都会做。现在不是为了稳,是为了记:记住这股劲该怎么走,记住旧伤如何变成武器。
那人站定,盯着他看了两息,忽然笑了。
“好一个‘退即是进’。”他说,“我原以为你是靠硬撑,现在才知道,你是把破绽当刀使。”
杜守拙不答。
那人笑容消失,双尺重新举起,这次不再试探,而是全身筋骨齐鸣,右臂肌肉暴涨,袖管崩裂。他右肩前倾,重心压低,显然是要以纯粹力量碾压。
杜守拙看准了那个瞬间。
就在对方右脚前踏、重心完全移出的一刹那,他故意垂下左臂,脚步微晃,像是体力不支。
那人果然中计。
暴吼一声,双尺合拢,挟着全身之力砸向头顶。这一击若是打实,足以劈开头骨。
杜守拙左脚蹬地,身体旋如陀螺。断锋刀自腋下反手刺出,第八式“归藏”接第七式余势,形成罕见的回环刀流。
刀背撞上铁尺根部。
巧劲一挑。
“哐当!”
铁尺脱手飞出,在空中翻滚数圈,插进远处土中,刀刃没入一半。
那人僵在原地,双手空张,脸上血色尽失。
杜守拙并未追击。他收刀立定,刀尖朝地,呼吸依旧平稳。左腕“守”字刺青在日光下清晰可见,皮肤上有细汗渗出,那是内力剧烈运转后的痕迹。
五步之外,那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杜守拙。
“你早就知道我会用全力。”他说。
杜守拙不答。
“你留着左臂旧伤,不是因为治不好。”那人声音低下来,“是因为你知道,有人会盯着它看,会以为那是弱点。”
杜守拙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刀鞘。这是他在岩壁修炼时养成的习惯——每次内力运转一轮,就敲一次。刚才那一连串动作,正好走完一轮循环。
那人盯着他,脸色铁青,却没有再上前。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个只会闷头往前冲的复仇者,也不是那个被逼到绝境才爆发的亡命之徒。他是有节奏的,有算计的,能把伤痛变成陷阱,把沉默变成刀锋。
风刮过山谷,吹起几片枯叶。
杜守拙站在原地,刀未归鞘,目光未移。他能感觉到左臂旧伤处又开始发热,那是新一轮劲力在聚集。他知道对方还没出尽底牌,这场比武也远未结束。
但他不怕。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那人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巾,慢慢擦去手上的汗。动作很慢,像是在拖延时间,又像是在重新评估对手。
擦完,他把布巾扔在地上。
然后他开口:“你还记得十年前,栖云寺外那个死在雪里的老和尚吗?”
杜守拙的手指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