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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神京城外,长亭畔,柳絮如雪,漫天飞舞。和煦的阳光透过新绿的柳枝,洒下斑驳的光影,暖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香与离别的微醺。

贾珝与黄樊并肩立于亭外,目光皆投向那官道尽头缓缓驶来的一行车马。今日,是新科状元、钦点治水御史张梭离京赴任的日子。他未如惯例留京入翰林院清贵之地,而是被兴隆帝特简为“监水吏”,派往扬州,督理水务。此乃新设之职,权责颇重,亦风险暗藏,十二名监水吏分赴各处水患频发之地,而以张梭为首,足见圣意。

车马渐近,当先一辆青呢官车,虽不奢华,却规制严整,代表着朝廷命官的威仪。车后跟着数骑护卫,以及装载着行李、书籍的骡车。张梭已换下了状元红袍,穿着一身深青色官服,更显沉稳。他远远望见亭中等候的二人,连忙示意停车,自己快步下了马车。

“贾兄!黄兄!劳动二位远送!”张梭快步上前,对着贾珝和黄樊便是深深一揖,语气诚挚,带着不舍。

贾珝与黄樊连忙还礼。贾珝扶住他,笑道:“张兄此言差矣。你我兄弟,何须客套?此去扬州,山高水长,焉能不送?”

黄樊也朗声道:“就是!张兄如今是钦差御史,我们这是来沾沾官气!”

三人相视而笑,往日同在国子监求学、把酒言欢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而今却要各奔前程,心中不免都有些感慨。

早有随行仆役在亭中石桌上摆好了践行酒。三人入亭坐下,贾珝亲自执壶,斟满三杯酒。

“张兄,”贾珝举杯,神色郑重了些,“此去扬州,任重道远。以兄之才学,治水之策必是胸有成竹。只是……官场之上,波谲云诡,尤甚于江河风浪,望兄万事谨慎,三思而后行。”

张梭接过酒杯,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郁结:“多谢贾兄提醒。不瞒二位,初闻此命,我心中亦是激荡,恨不能立刻奔赴水患最烈之处,如青州,解民倒悬。奈何……”他摇了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些许酒渍沾湿了官袍前襟也浑然不觉,“圣人以‘为官者不供家乡’为由,将我派往扬州。扬州……富庶甲天下,水网虽密,却鲜闻有大灾大患。我这一身所学,恐难有施展之地。”

贾珝闻言,与黄樊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放下酒杯,微微一笑,声音压低了些:“张兄,你只道圣人此举是限制了你,却未深想其中回护之意。”

“回护?”张梭一怔,看向贾珝。

“正是。”贾珝目光清明,分析道,“青州水患之所以难治,根源岂止在天灾?更在人祸!彼处门阀世家盘根错节,土地兼并严重,豪强侵占河道、围湖造田者比比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张兄你寒门出身,根基浅薄,若贸然前往,欲行那霹雳手段,清丈田亩,疏浚河道,触动的将是整个青州官绅的利益网。届时,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纵有满腔抱负,只怕尚未施展,便已……”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张梭并非愚钝之人,只是先前被一腔热血所激,未及深思此节。此刻听贾珝点破,背后不禁沁出一层冷汗。他想起在京中所闻,地方官吏与豪强勾结,欺上瞒下,甚至敢对朝廷钦差阳奉阴违、乃至下黑手的事例,并非没有。

“那……那扬州门阀势力,难道就不深厚了?”张梭仍有不解。

贾珝笑容更深,带着一丝了然:“扬州世家,自然也是树大根深。但张兄可曾细想过,为何扬州水网密布,却鲜有如同青州、徐州那般惨烈的水患奏报?”

张梭愣了愣,随即恍然,眼中闪过一丝惊色:“贾兄的意思是……扬州官绅,于此道早已形成默契,将水患控制在可承受范围内,甚至借此牟利,却不愿根除,亦不愿上报朝廷夸大其词,以免引来朝廷过分关注,打破他们的利益格局?”

“不错!”贾珝赞许地点点头,“扬州之富,在于盐,在于漕运,在于商贸。一个稳定的、可控的水利环境,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他们不需要一个翻天覆地的治水能臣,只需要一个……不会捅破那层窗户纸,能维持现状,甚至能与他们相安无事的官员。”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故此,圣人派你往扬州,其意并非要你立下何等惊天动地的治水之功。此去,张兄只需记住九个字——‘安稳做官,有政绩最好,无政绩也罢,只是千万别犯错。’”

“这……这岂不是庸碌无为?”张梭眉头紧锁,他寒窗苦读,立志为民请命,如今却似乎要被磨去棱角,做个太平官,心中实难认同,不由得叹了口气,“哎……这非我所愿啊。”

一旁的黄樊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张兄,贾三郎所言极是!你初入仕途,锋芒过露,并非好事。我父亲在礼部多年,常言‘刚极必碎,柔极必废’。圣人此举,正是爱惜你这块璞玉,不欲你过早与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硬碰硬。你先在扬州这等相对平稳之地历练,熟悉官场规则,积攒人脉资历,站稳脚跟。只要你不犯大错,做出些实实在在、哪怕不大的政绩,圣人看在眼里,日后必有重用之时!此乃‘磨刀不误砍柴工’之理!”

黄樊身为礼部尚书之子,自幼耳濡目染,对官场升迁之道看得更为透彻。他这番话,既是安慰,也是点醒。

张梭沉默了片刻,看着两位挚友关切而诚挚的目光,心中那股郁结之气渐渐散开。他并非不通世务,只是需要时间来消化这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多谢二位兄台金玉良言!”张梭再次举杯,神色已恢复平静,甚至多了几分坚毅,“梭,受教了!定当谨记于心,不负圣人期望,亦不负二位挚友之情!”

“如此甚好!”贾珝欣慰一笑,也举起了杯。

三人共饮一杯,离愁别绪中,更多了几分相互扶持的暖意。

放下酒杯,贾珝从袖中取出两封信,递给张梭:“张兄,此去扬州,人生地不熟。我已禀明家父,他亦修书一封与你,你可持此信拜谒扬州知府等官员,算是打个招呼,行个方便。”他顿了顿,指着另一封略显厚实的信,“这一封,是愚弟的家书,烦请张兄务必亲自送往扬州巡盐御史林府,交予我表姑父林如海林大人手中。你初到扬州,于官场、地方情弊若有不明之处,或可向林姑父请教。他乃两榜进士出身,为官清正,在扬州多年,于盐政、地方事务皆熟,或能为你指点迷津。”

张梭知道林如海是贾敏之夫,林黛玉之父,亦是朝廷重臣,手握盐政大权。贾珝此举,无疑是给了他一个极大的助力和一条紧要的人脉。他郑重地双手接过信件,小心收入怀中,沉声道:“贾兄放心,梭定当亲自送达,并向林老大人请教。”

一切交代妥当,日头已渐偏西。官道上车马来往,催促着离人。

张梭站起身,整了整官袍,对着贾珝和黄樊再次深深一揖:“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位兄台,请留步!他日重逢,再把酒言欢!”

贾珝与黄樊亦起身还礼:“张兄(弟)保重!一路顺风!”

“珍重!”

张梭不再犹豫,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马车。他身形挺拔,步伐坚定,那身深青官服在暮光中显得格外沉凝。

车夫挥动马鞭,车轮缓缓转动,带着新任的监水御史,向着东南方向,向着那烟花三月的扬州,迤逦而去。

贾珝与黄樊并肩立于长亭之外,目送着车队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官道尽头的一缕尘烟,消失在柳絮纷飞的天际。

黄樊舒了口气,咂咂嘴道:“走了。但愿张兄此去,一切顺利。”

贾珝目光悠远,轻声道:“扬州……是个好地方,也是个是非之地。但愿他能明白圣心,亦能守住本心。”他心中清楚,兴隆帝设监水吏,绝非仅仅为了修堤筑坝,更深层的意图,或许在于借此打破地方势力在水利、土地上的垄断,逐步收回控制权。张梭此去,是棋子,亦是试探。前路如何,终究要看他自己如何行走。